地牢深处,凌晨三点的死寂被一种单调的节律打破。
通风口凝结的水珠正一滴滴落下,砸在石板上,规律得宛如一只不知疲倦的钟摆,细数着莉娅所剩无几的时间。
那声音清脆而冷冽,在空旷的地牢中回荡,仿佛每一滴都在敲击她紧绷的神经。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与铁锈的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她蜷缩在阴暗的角落,背部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墙壁,掌心传来砂砾般的摩擦感。
指尖微微颤抖,却仍稳稳握着那块刚从地面撬起的碎石——灰褐色,边缘崩裂,表面布满风化纹路,像极了被遗忘千年的残骸。
它看似寻常,可在陆沉的感知中,却隐隐散发着一丝微弱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能量残波。
这不是无意义的举动,而是唯一的希望。
每当碎石移动到某个特定区域,她体内沉寂的战甲核心便会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震颤,如同心跳般同步共振。
那不是巧合。
这石头,竟含有微量星核残渣,是远古星桥系统遗留下的信标碎片,能与墙体内的隐秘频率产生共鸣。
“东偏十七度……对,就是那里,再往前走五步。”陆沉的声音直接在莉娅的脑海中响起,冷静而精准,“别急,保持节奏。我正在解析它的谐波模式——这墙后,有门。”
莉娅屏住呼吸,依言挪动脚步。
脚底踩过积水,发出细微的“啪嗒”声,每一步都像踏在命运的刀锋上。
纤细的手指在石墙上摸索,指尖掠过苔藓的湿滑与石缝的锐利,忽然触到一丝微不可察的接缝——一道几乎与墙面融为一体的断层线。
她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刮开附着其上的厚重绿苔,腐殖质的腥气扑鼻而来。
一个凹陷的、仅有半个巴掌大的星形刻痕显露出来,边缘雕刻着细密如蛛网的符文回路,在幽光下泛着淡淡的金属光泽。
这图案她见过,就在不久前,在城主府那间富丽堂皇的歌剧院壁画上,一个被无数藤蔓环绕的隐秘角落。
“这就是入口图腾,”她低声呢喃,嗓音沙哑,心中涌起一丝狂喜,“和歌剧院壁画上的一模一样。”
“别高兴得太早,”陆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扫描结果显示,这个机关的触发机制并非纯粹的机械结构,它需要生命共鸣——简单来说,需要你的血。”
莉娅没有丝毫犹豫。
时间是她最稀缺的资源,任何迟疑都可能导致万劫不复。
她从靴子里抽出一柄锋利的金属片,那是她餐盘上唯一的铁器,被她磨了整整两天。
金属划过掌心时,传来短暂的钝痛,随即温热的鲜血汩汩涌出,顺着指缝滴落,在地上汇成一小滩暗红。
她将手掌用力按在星形刻痕上,血液迅速渗入那些古老的缝隙,仿佛被饥渴的土地瞬间吸收,符文随之泛起微弱的金光。
伴随着一阵低沉的、仿佛巨兽苏醒般的轰鸣,整面石墙开始缓缓下沉,尘屑簌簌而落。
通道内壁上,无数散发着幽幽蓝光的荧光菌丝交织成网,映照出蜿蜒向下的阶梯,冷光在石阶上跳跃,如同活物般蠕动。
“等等,”就在莉娅准备踏入通道的瞬间,陆沉突然发出了警示,“这个结构……它的模块化设计和能源传导方式,完全不符合这个时代任何已知的人类工艺。这是星桥的标准接口协议。莉娅,我们正走进一台沉睡了千百年的巨大机器里。”他的数据库正在疯狂检索联邦旧时代的档案资料,一个被标记为最高机密的地下基站设计图与眼前的景象完美重合。
莉娅心头一凛,但脚步未停。
无论是牢笼还是机器,都好过坐以待毙。
她沿着阶梯潜入深邃的管网之中。
四周是嗡嗡作响的管道,金属外壳因高频震动而微微发烫,指尖轻触便感到一阵麻意。
空气中弥漫着机油与尘埃混合的怪异气味,还夹杂着某种难以名状的臭氧味,像是雷暴前的征兆。
没走多远,前方拐角处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和金属碰撞声,一束强光扫了过来。
巡逻队!
千钧一发之际,侧面一条岔道深处突然传来“嗒、嗒”两声清脆的敲击声,像是石子轻叩金属管。
莉娅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佝偻的身影蹲在岔道口,手里提着一盏昏黄的防风灯,玻璃罩上布满裂纹,灯光摇曳不定,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
那是个老人,满脸皱纹,身上穿着粗布工装,正是白日里负责修补牢房的石匠布兰。
“我知道你是谁。”老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异常清晰,“昨晚我看见了,你指甲上的光。”
莉娅一怔,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她才想起,昨夜情急之下激活战甲时,一缕微弱的金色符文曾短暂地在她指甲上流转。
她以为无人察觉,没想到竟被这个不起眼的老石匠看到了。
布兰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追忆:“我只见过一次那种光……那是我师父临死前,手背上浮现的最后一道印记。他说,那是血脉被唤醒的征兆。”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胸前若隐若现的战甲纹路上,“想去上层?跟我走这边。”他指了指自己身后的黑暗通道,“但千万记住,别碰那些发着蓝光的灯笼状菌类——那是‘噬忆虫’的巢穴,它们的光会吞噬活人的记忆。”
莉娅没有选择,只能选择相信。
她跟着布兰穿过一段狭窄塌陷的隧道,头顶不时有碎石坠落,砸在肩头带来阵阵钝痛。
四周的墙壁上刻满了斑驳的浮雕,颜料剥落,线条模糊,却仍能辨认出星轨与战士的身影。
布兰在一面断裂的浮雕前停下脚步,用粗糙的手指着上面的残存图案:“这里,曾经是星桥的投影大厅。后来城主下令,用巨石和熔铁将这里彻底封死,他说‘不该被看到的东西,会让人发疯’。”
莉娅的目光被浮雕残片吸引。
那上面刻画着无数身披银色甲胄的战士,他们整齐地列阵于一片璀璨的星空之下。
而在阵列中央,一个穿着银色长袍的女子怀中抱着一个婴儿。
尽管面容模糊,但莉娅的心脏猛地一缩——这个场景,这个女子,正是她从战甲残核记忆中看到的画面!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触摸那冰冷的浮雕残片。
指尖刚接触的刹那,一股尖锐的刺痛从神经末梢炸开,仿佛被无形电流贯穿。
视野边缘开始扭曲,耳边嗡鸣渐强,周围的隧道光影如潮水般退去。
她感到胸口发闷,心跳加速,仿佛有人在她颅骨内低语。
那声音起初模糊,渐渐清晰,带着一种跨越千年的温柔与哀伤。
眼前景象骤然变幻:她站在一片浩瀚星空之下,脚下是破碎的大地,银甲战士们肃立如林,战旗猎猎。
那银袍女子低头看着怀中的婴儿,用一种莉娅无法理解的语言轻声说道:“你是最后一把钥匙……”
“那其他战士呢?”莉娅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从幻觉中惊醒。
她的鼻腔渗出一丝血迹,耳膜仍在剧痛。
“轰——!”
一声剧烈的爆炸从他们来时的方向传来,整个通道剧烈震颤,烟尘与碎石滚滚而来。
科尔那标志性的狂笑声穿透烟尘,清晰可闻:“找到你们了,小老鼠!”他们暴露了!
“快走!”布兰苍老的脸上满是决绝,他猛地推了莉娅一把,“从这里上去!我会堵住这段路!”说着,他转身用尽全身力气去搬动一块预先撬松的巨石,试图制造一场塌方来阻挡追兵。
然而,头顶的结构早已在爆炸中变得脆弱不堪,一块巨大的岩石突然松动、坠落,不偏不倚地砸中了布兰的腿。
骨骼碎裂的闷响令人牙酸,老人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布兰!”莉娅目眦欲裂,转身就要回去救他。
“别回来!”陆沉的声音在莉娅脑中炸响,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与急切,“通道的承重已经达到极限,最多还有三分钟就会完全坍塌!你要么现在回去跟他一起被活埋,要么就记住这条路,让他的牺牲有价值!”
莉娅的身体僵在原地,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看到布兰在尘土中挣扎着,用最后一点力气举起了手中的防风灯,对她照亮了前方的路。
灯光微弱,却执拗地刺破黑暗。
他的嘴唇翕动,似乎在说什么,但声音已被轰鸣淹没。
求生的本能与沉重的使命感最终压倒了一切。
莉娅狠狠一咬牙,转身朝着布兰用生命指引的方向狂奔。
脸颊擦过粗糙岩壁,留下火辣辣的痛感;肺部灼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石块砸落的瞬间,她被气浪掀翻向前滚出数米,随即跌入一段倾斜的金属滑道,一路滑入黑暗深处……
当她挣扎爬起,发现自己正趴在一座废弃钟楼的地下室中央,头顶是锈蚀的齿轮与断裂的钟绳,空气中飘荡着陈年木料与铁锈的气息。
莉娅背靠着冰冷的斑驳砖墙,大口喘息,劫后余生的颤抖尚未平息,悲痛已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布兰的身影永远埋葬在了身后那片废墟之中。
她摊开手掌,那道为开启机关而割破的伤口,因剧烈奔跑再度裂开,血珠顺着掌纹滑落,正巧滴在脚下一块看似寻常的金属地板上。
刹那间,网格状蓝光自缝隙蔓延而出,纵横交错,交织成网。
空气中浮现出一座微缩城市的立体投影——街道、塔楼、广场纤毫毕现,光影流转,仿佛真实城市在呼吸。
九个红点闪烁不息,每一个上方都标注着古老的字符——“星锢节点”。
“这不是地图……”陆沉的声音罕见地带上震颤,“这是激活序列!九点联动,足以重启整个星桥能源网络!而这地板……它表面覆盖了伪装氧化层,但材料成分与星形图腾完全一致——同样是生物共振导体。只有你的血、战甲的共鸣,以及正确的位置,才能唤醒它。”
莉娅的目光落在最远处的那个光点——位于紫雾沼泽中心。
那里,连飞鸟都会坠落身亡。
钟楼外,隐约传来了卫队集结的哨声和搜查犬的狂吠,声音由远及近,正朝着这个方向逼近。
这座城市已经变成了一张正在收紧的巨网,而她就是网中的猎物。
她盯着那片致命禁区,脑海中闪过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
*如果我能以战甲为核心构建临时防护场,或许能在毒雾中撑够三十分钟……只要够走到节点中央。
*
*但必须有人拖住追兵,制造混乱。*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燃起决意的火光。
这座城市已成囚笼,而她的战场,在城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