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真不爱当警察。干这行纯粹是小时候觉得警察太风光了,看到坏人就能名正言顺地揍一顿,还能顺便教训自己那个不着调的姐姐。
谁知道,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叶醉!」同事又在喊了。
「来了来了。」我应得有气无力。
「开福区 XXX 号,投诉楼上噪音,去调解一下。」
得。我就知道是这种破事。入行两年,我期待的大案要案一个没有,整天就在这些鸡毛蒜皮里打转。今天你打了我,明天我扎了你的电瓶车。
让我这个熟读福尔摩斯、阿婆和奎因的人来处理这些,真可谓是「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
稍微像样点的案子不是没有。三个月前就有一起入室盗窃,现场我还真去了,线索很丰富。
正当我摩拳擦掌准备展示精妙推理时,同事取了指纹,调了监控,当天晚上人就落网了。
唉,真是闹麻了。
不情愿归不情愿,真不去就要挨处分了,我只能认命地和同事赶赴现场。
同事花了两个小时劝楼上平时注意点,我更是犯了天条,苦口婆心三个小时,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才让楼下那家放弃了买震楼器的念头。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熬着熬着总算到了周末。不出意外的话,今晚能回家吃碗麻辣烫,看看综艺。
享受生活这一块。
回局里汇报完毕,换上便装,打火发车一气呵成。
我心里正暗叹自己英姿飒爽,结果一分钟后就被晚高峰单杀。
「已为您重新规划路线。」
「爱你,小度,木马。」
OK,这样就不用走最堵的那几条路了,顺路还能带碗麻辣烫回家。
「真令堂的冷......」我望着车窗外嘀咕。天色阴沉,路边的梧桐树都快秃了,落叶被来往车辆碾成黑乎乎的泥浆。冷风直往领子里钻,我把外套拉链又往上提了提。
「啪嗒。」一滴雨砸在挡风玻璃上,紧接着雨点就结伴而来,噼里啪啦地敲打着车顶,吵得我脑仁疼。
雨刮器开到最大档,才勉强清出一小块视野。顶着雨幕把车停在麻辣烫店旁,我看着窗外的倾盆大雨,决定等雨小点再下车。
街上的人们抱头鼠窜,有伞的撑伞,没伞的顶着各种东西,慌不择路地寻找避雨处。
「是该跑,」我暗想,「这刮骨秋雨,苏轼要是能在这鬼天气里吟出『莫听穿林打叶声』,我粉他一辈子。」
雨丝毫没有停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窗外行人已经模糊成移动的影子。
「失策啊,」我烦躁地抓抓头发,「早知道刚才冒雨买了就走,现在好了,进退两难。」
纠结片刻,我一咬牙,脱下外套往头上一蒙,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店里。
点好菜,看着老板把食材放进翻滚的红汤里,热腾腾的蒸汽让我感觉暖和了些。
「诶等等,我车锁了没?」
不确定地挠挠头,我掏出车钥匙正要按锁车键——抬头瞬间,我愣住了。
刚才还空无一人的马路牙子上,此刻竟站着个人。那人一动不动地杵在暴雨中,任凭雨水冲刷,仿佛毫无知觉。
「喂!别淋雨了,快进来!」还没想明白,警察的本能已经让我冲了出去,一把拉住那人的手,拽进了小店。
2.
胡乱抽了几张纸巾,我轻轻撩开那人湿透的长发,擦拭着她脸上的雨水。纸巾很快被浸透,冰冷的水珠顺着我的手腕滑进袖口,让我打了个寒颤。
将湿漉漉的纸巾扔进垃圾桶,我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坐在椅子上的女子。
她约莫四十岁上下,身材匀称,面容姣好得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岁月似乎格外眷顾这张脸,只在眼角处悄悄刻下几道细纹,昭示着主人已经褪去了青涩。
我的视线向下移动,注意到她的衣着朴素,不是什么名牌,身上没有任何首饰,手上也没有戒指的痕迹。
「大姐,您别一直发呆啊,」我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一个人站在路边淋雨?」
听到这个称呼,女人抬起头,目光有些涣散。她的嘴唇微微颤动,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掏出警官证展开在她面前,「我是警察,您可以相信我。有什么难处可以跟我说。」
看到警官证,女人的肩膀稍稍放松,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警官,能麻烦您送我回家吗?」
「当然可以,」我接过老板递来的麻辣烫,「走吧,您住哪里?」
「城北路 243 号……」女人轻声回答。
我点点头,用外套遮在两人头顶,小跑着回到车里。
坐在驾驶座上,我点开导航输入地址,心里暗自嘀咕:「城北路?哪有城北路?难道我是个假长沙人?」
和我想的一样,搜索结果显示一片空白。
「大姐,您是不是记错了?您说的是城南路吧?」我转头问道。
女人摇摇头,语气肯定:「就是城北路。」
我心中的疑惑更深了,「大姐,您是在开玩笑吗?长沙根本没有这条路。」
「有的……」女人的神色明显焦急起来,又说出几个我闻所未闻的地名。
我有些恼火,轻轻「啧」了一声,「女士,您能联系上家人或者朋友吗?」
「我出门的时候忘了带手机......」
「用我的吧。」我把手机递过去。
车内很安静,能清晰地听到手机里传来的机械女声:「您拨打的号码不正确......」一连几个电话都是如此,她握着手机的手指渐渐发白。
车门车顶似乎开始向内收缩,紧张的气氛让女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女士!」我彻底失去耐心,「我现在以警察的身份,请您出示能证明身份的证件。」
女人应了一声,在包里翻找片刻,摸出一张驾照递给我。
我打开驾照扫了一眼:
姓名:姜涟性别:女
出生日期:1989 年 12 月 4 日
签发机关:XXX 派出所
前面的信息只是粗略掠过,我的目光死死盯着签发机关这一行——我百分之一万地确定,世上根本没有这个名称的派出所。
「姜涟女士,您涉嫌伪造证件,请跟我去一趟警察局吧。」
「我......我没有!」姜涟睁大眼睛,瞳孔中满是不可置信,「警察阿姨,您再好好看看!」
「不用看了,绝对是假的,」我从后座取出「银手镯」,手上动作突然一顿,「等等......你刚刚......叫我什么......」
3
「警察阿姨啊,」姜涟微微蹙眉,眼神中透着一丝不解,「这个称呼有什么问题吗?」
为了求饶连阿姨都叫上了吗?有意思。
「你——」我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叫我阿姨?」
「对啊,有什么不对吗?」姜涟眼里真实的疑惑刺痛了我的自尊心。
作为一名警察,我虽不敢说有多专业的测谎能力,但直觉告诉我,她完全相信自己说的话。
但作为一个正常人,我更确定自己没那么老。
这一刻,我有一种带她去精神科做个检查,再来点电疗的冲动。
我做了个深呼吸,「我就算再怎么显老,今年也才二十多岁。你叫我阿姨是不是有点太离谱了?」
姜涟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眼睛都眯成了两道弯月,但碍于我的警察身份,她勉强忍住笑意,「二十多岁?您看上去至少五十了!」
嗯,现在在我自己的车上,没有执法记录仪。你继续说,我在听。
她伸手指向麻辣烫店的老板,「那位才像是二十多岁的样子......」
没等她说完,我直接打断她,「女士,装精神病逃避执法已经过时了。」
姜涟脸上挂着忍俊不禁的表情,「好啦好啦,警官,您就别开玩笑了。」
我一肚子气,但姜涟真挚的表情让我感觉一拳打在棉花上。
思忖再三,我决定先给姐姐打个电话——她有个朋友是心理医生。
听说涉及公务,姐姐很快帮忙安排好了会面。姜涟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配合完成了所有测试。
「姜女士精神完全正常,」医生把我单独叫到外面,「至于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我也无法解释。建议先让她放松心情,减轻压力。」
嗯,好的,看来你没看清楚,你面前这位比里面那位更需要减轻压力。
但出于礼貌,我还是谢过医生,带着姜涟回到车上。
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我无奈地看着她:「姜女士,你确定能为自己说的话负责吗?」
姜涟郑重地点头:「是的警官,我非常清醒。」
「那请你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吧。」我长叹一口气,瘫在驾驶座上。
已经……燃尽了……
「嗯...今天傍晚,我本来想出门吃晚饭,」姜涟认真地回忆着,「发现手机忘在家里了,正要回去取,一转身就发现自己站在暴雨里。后来的事您都知道了。」
我连眼睛都懒得睁,「哦,所以您的意思是,您莫名其妙就穿越到这里来了?」
姜涟用力点头。
「见者有份,我也想穿越,你能不能带我穿成富家千金。」我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我是秦始皇,V 我 50。
姜涟着急地倾身向前,「警官,我说的都是真的!请您一定要相信我!」
「你都能叫我阿姨,精神病这一块属实是被你玩明白了。」
「有什么问题......」
「打住打住,」我烦躁地揉乱头发,「你有地方去没?」
姜涟摇摇头。
经过一番周折,终于找到一家不需要身份证登记的小旅馆,我付了钱,又帮她买了两套睡衣,让她先住下。
我可是警察,从没想过有一天竟然要知法犯法,帮别人找黑旅店。
「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等我查到你的资料再跟你算账。」
「还有,别想跑,现在这年代,你有四条腿也插翅难飞。」
我一刻也没有犹豫,果断朝着警局驶去——今晚不查个水落石出,我是睡不着觉的。
4
没有没有没有……
整个资料库里完全没有关于她的任何记录……
我不信邪,继续扩大搜索范围,全市不行就全省,至于全国,我要是敢擅自动,明天我自己的名字也进去了。
不过还是一无所获……
真的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姜涟似乎是一个凭空出现的人。
走出警局,我坐在驾驶座里,轻轻咬着笔头。
「作为一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穿越什么的小说里才有……吧。」
我惊奇地发现,自己有些动摇了。
难道真让我碰上穿越者了?
还有,她一直叫我阿姨,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越想越觉得怪,看了看时间,还早,也就十点多一点。
「要不,再去找姜涟,彻底问个清楚?」
这个念头一起来,就压不下去了。
「姜涟,」我用最快速度赶到她所在的旅店,轻轻拍打着门,「是我,叶醉。」
门开了,姜涟还是一样的打扮,给她准备的两套睡衣甚至都还没拆。
她似乎猜到了我会回来,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我,片刻后开口。
「现在信我说的了吧?」
「差不多……」我突然反应过来,甩甩脑袋,「信什么信,证据呢?」
明明我是问话的,怎么有种被反客为主的感觉……
她看着我,「你刚刚查不到任何信息不就是证据吗?」
「呃,不够……」我试着嘴硬。
「你回来这里,就说明你信了七八分。」她依旧一语中的。
怎么办,好像被她掌握了主动权。
「那这件事先放放,还有个事,你为什么叫我阿姨?」我继续追问。
「有什么不对吗?你难道不是已经快步入晚年了吗?」姜涟眼中的疑惑尤为真实。
「胡说!你那只眼睛看到我像是晚年?」
「像啊,你难道不是就剩二十多年了寿命了吗?」
我似乎清楚地感觉到脑袋里的血管在突突地跳,得亏我身体素质过关,不然真得脑溢血。
「姜涟,我就例行公事问你几个问题,你就这么咒我?」我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
「不是啊,这很显而易见吧。」姜涟也露出懵圈的表情。
「那你呢?你还能活多久?」
「不出意外的话,四十年左右吧。」
硬了,拳头硬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生气之前先深呼吸三次,一……二……三……
不生气不生气,我若气死谁得意……
5
「姜涟,你最好给我一个我能接受的说法,不然我真会打人的……」我尽量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不管你接不接受,都是这样的呀,平静面对嘛。」
行,她居然还安慰我两句,搞得我差点以为自己真要命不久矣了。
「我不生气,我不生气,你说清楚,具体怎么回事?」
「自然规律嘛,再过几年你不就成了青年,然后变成儿童……」
「停停停,你胡说什么啊?我成青年?那感情好,我还生怕自己老了呢!」
姜涟的头歪了歪,「老了?哪有怕自己老的?你这人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你能不能说清楚?」
「首先,正常人的一生不应该是从老人变成婴儿吗?」
我瞬间呆若木鸡,这一刻,我彻底确认了,她绝壁是个穿越者。
因为就算是一个脑子被门夹了的地球人,也说不出这种话。
「等等等等,所以说,你的意思是,在你那边,人们一开始都是老人,然后慢慢变年轻?」我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是啊。」
「这怎么可能呢?」
「就是这样的啊,难道你们是从小变老?」姜涟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讶异。
「是啊。」
「这怎么可能呢?」
我和她就这么对视了快一分钟,彼此像打量某种珍稀动物一样看着对方。
「所以……你再过十年,就会像三十岁那样,以此类推?」我率先开口。
「是的,那你正好相反?」
我点点头。
这样的话,虽然离奇,整件事从道理和逻辑上似乎能说得通了。
我就这么坐着,消化着这个惊人的消息,姜涟也是一副同样的姿势。
几分钟难耐的寂静过后,我站起来,「姜涟,我先回去好好想想,明天早上再来找你行吗?」
姜涟点点头,在我手刚碰到门把手的一瞬间,她又开口了。
「等等。」
我回过头,她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脆弱无助。
「这里有两张床,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好吗?」声音轻得我几乎没听清。
鬼使神差的,我点了头。
「你半夜不会害我吧?」
她这才露出一丝微笑,摇摇头,拆开睡衣包装,走进浴室。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淅沥沥的水声中,似乎有一声几不可闻的吸鼻子的声音。
关了灯后,姜涟那边不停传来翻来覆去的动静,折腾了好一会儿,她又把床头灯打开了。
昏黄的灯光把被子的影子映在墙上,轻轻起伏着。
「怎么了?」
「关了灯,我总感觉自己是一个人,隔所有人都好远好远。」
「按你的说法,你不管正着算还是反着算,年纪都比我大一轮了,还有这种毛病呢。」
「老年有好长一段时间不作数的,浑浑噩噩的,得减掉。」姜涟哼了一声,「这样算我和你也差不多大。」
果然,不管什么时候,人总想显得年轻,我也懒得戳穿她。
「那行,你想开着灯就开着灯吧。」
「那……晚安,叶醉。」
「晚安,姜涟。」
6.
或许是职业习惯,我醒得很早。
刚翻了个身,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我就看到姜涟的眉头皱了皱,她随即睁开了眼睛。
「还早呢,昨晚睡得晚,你要不再眯会儿?」我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那你呢?」姜涟自从醒来,眼睛就一直黏在我身上,似乎生怕我跑了。
「我?」我还真没想过。
「em……去楼下吃个早餐?然后回家?」我试探地开口。
话一出口我立刻就后悔了。
果然,姜涟眼中无助的底色又翻涌上来,像是潮水漫过沙滩:「那我怎么办?」
我连忙补救,「你愿意的话,可以跟着我一起。」
她的呼吸一舒,肩膀也放松下来,像是脖子上无形的绞索被剪断了似的。
「那怎么好意思……」
呵,刚刚还一副快哭的样子,现在还客气上了。
我本来想着戳她两句,一张嘴,不知怎么,说出口的话变成:「没事的。」
周六早晨的早点铺人还不算多,蒸汽从半个人高的蒸笼里往外腾腾地冒。
两人就站在蒸笼前,草率地进行着姜涟到了这个世界后的第一餐。
姜涟吃了一个包子,再加一小杯豆浆,便摇摇头表示够了。
看着自己手里的三个肉包子,我突然觉得有些尴尬。
「你确定不吃吗?一个不顶饿吧……」
「够了,」姜涟笑了笑,「我昨晚吃过饭的。」
「哦……诶?你昨晚什么时候吃的?」
「就是你昨晚订房间的时候,」姜涟眨眨眼,「你把手里的麻辣烫递给我了,后来我就……」
我就说我就说!难怪我总觉得忘了什么事,难怪我现在感觉饿得前胸贴后背。合着昨晚没吃饭的只有我一个。
看着我幽怨的眼神,姜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轻轻捏着自己的手指。
「不好意思啦,中午我帮你做午饭好不好?」
「那也行,」我点点头,总算在这件事上放过了她,「但是你会吗?」
「多少会一点的,虽然大概谈不上有多好吃……」
我笑着拉开车门,「那走吧,我可期待着呢。」
买了菜回到家,我往沙发上一躺,姜涟则系上围裙,安静地去厨房准备午饭。
两个多个小时后。
说实话,看着桌上几道品相相当不错的菜肴,我的心情是明媚的。
直到……
盘子里的红烧鲫鱼尾巴一甩,把酱汁扫了一地……
我呆呆地看着鱼和姜涟,她也这么看着我,脸上流露出尴尬的笑。
「意外……这是意外……你尝尝别的!」
我不知道她自己敢不敢尝,反正我是不敢了,这几样菜谁爱吃谁吃。
「你再尝尝这个西红柿鸡蛋,真的,我保证不会有任何问题!」她拍着胸脯。
我一脸狐疑,最终还是没敢动筷子。
见我不信,姜涟自己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
「你看,这个真没问题!」
叹了口气,我借着这一盘确认安全了的番茄炒蛋扒了一碗饭。
至于其他的菜……拿刀架着我脖子,我都得犹豫一下。
把几盘菜打包送进垃圾桶后,我又戴着手套,提溜着那条鱼,扔给了楼下的一只流浪猫。
那条沾满酱汁的鱼,在落地的瞬间,竟然又回光返照,一尾巴给闻着味过来的猫来了一个结实的逼兜。
「对不起,私密马赛……」我不忍直视,小跑着回了家。
7
我坐在沙发上玩着手机,姜涟有些无措地站在一旁。
「姜涟,你用我书房的电脑上网吧,了解一下这个世界。」
她点点头,乖乖进了书房。
我也进了王者峡谷。
两个小时之后,掉了四颗星。
优秀的匹配机制,谢谢你,策划。
我姐叶栖迟突然发微信过来:
「你怎么回坑了?来跟姐一起双排一把。」
「什么回坑?你不是不玩农的吗?」我觉得有些奇怪。
「农你个头呢?lol 啊,我刚看你上号了,来来来,姐姐带你赢。」
lol?那不是我老早之前玩的游戏吗?玩了一段时间,觉得难上手就退坑了,老姐发什么疯?
等等?我刚刚哪里上号了?
布豪!难道是姜涟?
走进书房,果然不出我所料,姜涟正用璐璐,在下路和对面奶妈扯头发。
对于她能登上我的号,我是不奇怪的。
我本来就记性不好,所以在墙上贴了个便利贴,把所有游戏账号密码都记在上面。
但让我觉得惊奇的是,姜涟还真玩得有模有样。
光是一手进草出草卡视野,感觉就够我学一年。
不出意外的,这一把也是轻松拿下。
姜涟伸了个懒腰,回过头,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站在她背后看着了。
「啊哈哈……」,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就试试……」
我摇摇头,表示没事。
「不过你还真玩得挺好的。」这话是真的,至少比我和我姐都玩得好不少。
「也没有啦,就是以前接触过类似的。」
「哦?接触过类似的?在你原来的世界?」我有些好奇。
「嗯,」姜涟点点头,「除了生老规律,我们那和你们这几乎没什么区别,该有的都有。」
我突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那科技水平呢,有没有什么远超我们这个时代的技术?」
「我不太关注这些,不过我现在看来,应该是没有的。」
唉,幻想破灭,本来还想着能发一笔横财呢。
「你要不再好好想想呢……」我不死心。
「真的没有啦,而且就算有,也不是我能接触到的啊。」姜涟无奈。
虽然不甘心,但还是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道理。
「那好吧,你继续,我不打扰你了。」我叹了口气。
姜涟也没有继续玩游戏,开始浏览起了新闻。
我本来打算继续瘫回沙发里,但这时,门铃轻轻响了一声。
8
不用看我就知道,除了我姐叶栖迟还能有谁?
我打开门,「姐,今天你很闲吗?」
「是啊,」叶栖迟放下包,一屁股坐在我旁边,「律所今天没事,看到你在线,我就来看看。」
「呃……这个……其实……」
「哎呀哎呀,玩得不好也没事啦,姐姐带你。」叶栖迟边说边打开了书房门。
然后就和书桌前的姜涟四目相对。
「叶醉,这位是?」
「哦……姜涟是……是最近一个案子的证人!没地方去,暂时住我家。」我有些慌乱地解释道。
「哦~」叶栖迟拖长了声音,伸手和姜涟握了一下,「姜女士您好,我是叶醉她姐姐。」
简单寒暄几句后,叶栖迟把我单独拉到客厅里。
「你们什么关系?」姐姐的表情和声音中都透露着一丝好奇。
「没什么关系,就是朋友,她暂时住我家而已。」
「最好是这样。」她敲了敲我的头。
我不满地拍开她的手,「别总敲我头行吗?老把我当小孩看。」
「难道不应该吗?」她理所当然。
「当然不应该了!」
「我还以为你找了个年纪比你大这么多的女生,是想体会一下被当小孩宠着的感觉呢。」叶栖迟促狭一笑。
「叶栖迟!」我有些抓狂,「我都说了我和她不是那种关系!」
姐姐仿佛没听到一样,自顾自地说着:「不过嘛,你眼光我认可了,她几乎不怎么显老啊,还这么漂亮。」
「你有没有听我话!我说我们不是那种关系!」我掐了一下她的腿。
「不是就不是咯,你急什么?我就问一句而已。」叶栖迟嘿嘿一笑,「再说了……」
「什么?」
她故意拖长语调,「别看你平时咋咋唬唬的,真碰上这么个比你大的姐姐,绝对被吃得死死的。」
「想多了,我怎么可能……」
「不信啊,不信打个赌呗。」
「赌什么?」
「如果你们哪天要是真有点什么,我赌你是被吃的那个。」
「叶栖迟,你再说一句试试看!」我伸手去掐她的腰。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叶栖迟笑着躲避,「总之我们走着瞧。你姐我的眼光可是很准的。」
我抓起立在墙边的扫把,意思不言而喻。
「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拜拜啦妹妹!」叶栖迟说完,抱着公文包跟我拉开几个身位,开门逃了。
最让我不爽的不是她跑了,而是她挥手跟我说拜拜的时候。
我亲眼看见,她挥手的时候,中指和无名指是并在一起的。
「叶栖迟,你什么意思!」我拿着扫把就追了出去,只看到她跑远的背影。
「叮」,手机微信响了一声,是叶栖迟。
「妹妹啊,有时间可以练练篮球啊。」
「什么意思?莫名其妙的。」
「多练练,免得你被扣篮啊~」后面还跟了个贱贱的表情包。
艹,这还是人说的话吗。
我骂骂咧咧地关掉了手机。
9
叶栖迟走后,姜涟才小心翼翼地从书房探出头。
「刚刚那是你姐姐?」
「是,叶栖迟,当律师的。」我正被姐姐刚刚一通怪话搞得心烦意乱,没好气地说道。
「哦,」姜涟点点头,「叶栖迟,很好听的名字呢。」
「是是是!她名字好听,还是从《诗经》里来的呢!哪像我,这名字就像我爹妈喝多了取的!」
从小到大,我不知道听过多少次类似的话。
和姐姐的名字相比,我的名字确实差了不少,这点我也承认。
本来我以为自己对这些话早就习惯了,可是从姜涟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我还是失态了。
她也没想到我零帧起手开始耍脾气,连忙摆手。
「你别生气……我不是……」
没等她说完,我直接冲回自己卧室,把门反锁住。
在床上躺了一会,心情平复了一些,我心里的后悔瞬间就涌上来了。
姜涟一个人不明不白地到了这里,无依无靠,现在住在我这里,说一句寄人篱下完全不为过。
对我来说,她可能只是一个巧合之下遇到的漂亮女人,而对她来说,我是她在这陌生世界里唯一的依靠。
我这样随意对她发脾气,她好不容易得到的一点安全感很快就会粉碎。
念及此,我立刻跑出房间。
姜涟正在电脑前呆坐着,机械地一下一下刷新着屏幕上的新闻。
「姜涟……」我轻轻搭上她的肩膀,她一瞬间的颤抖让我的心也跟着揪紧。
「对不起……我不该对你乱发脾气的。」我忙不迭地道歉加解释,「我刚刚被我姐搞得有些烦,没有生你气的意思。」
「真的?」她没有回头,声音也细微得几乎听不清。
「真的真的!我哪能生你气啊。」我手上稍微用力了些。
「那说好了,以后你也不许随便生我气。」
「一定一定!」说着,我做了个大胆的举动,轻轻搂住了她的肩膀。
姜涟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我连忙松开手,尴尬地笑了一下。
「那……那以后我也只说你好怎么样?」
她的声音很低。
「什……什么?」我有些受宠若惊。
「我……我说我以后也只说你的好怎么样?」姜涟还是没转过身,但耳尖有些发红。
「那……那倒也不用这样……不过你愿意的话……」我有些语无伦次。
她终于转身面对着我,直视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叶醉,你的名字是最好听的。」
我瞬间呆住,卡壳了好久才开口:「你……你也是。」
姜涟笑了,这是我这两天以来第一次在她脸上见到这样安心的笑。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怎么说呢,她现在的样子,就像失群的雁,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我们一起看个电影吧。」她主动提议道,「就我们两个人。」
「好,你想看什么?」
「不知道呢,不过一起选的过程也是很开心的啦。」姜涟拉着我坐在沙发上,兴致勃勃地开始挑选起来。
快两个小时的电影,我几乎没怎么看进去,时不时就瞟一眼姜涟的侧颜,看着她因为电影情节兴奋或紧张。
她似乎看得很专心,于是我的手假装不经意间从膝盖上放下,碰了碰她的手。见她没反应,又仿佛习惯性地轻轻一抓……
我和她的手就这样牵上了。
出乎我意料的是,姜涟没有把手抽走,她好像完全沉浸在电影中了。
感受着她修长的手指,还有手上的骨节和薄茧,我蓦地觉得有些口渴,不动声色地松手,逃跑似的去厨房喝水。
在我的视线之外,姜涟看着自己被握过的手。不知为何,她也感觉到了一丝燥热,轻轻给自己扇了扇风,嘴角的弧度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10
深秋过后就入冬了,长沙的冬天,懂得都懂,一离开被子,潮湿的冷空气就死命往领口和袖口里钻。
今天周四,被一大早的闹钟叫醒,我揉着眼睛蛄蛹出被窝,准备去局里点卯。
洗漱完,我看了一眼次卧紧闭的门,不由得有些羡慕。
姜涟来这里已经半个多月了,上星期我突发奇想,注册了一个作者账号,让她凭记忆,把在她们那流行的小说抄几篇试试。
我的本意是给她找点事干,免得她觉得无聊,也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在吃白饭,结果出乎我预料的是,读者反响竟然出奇的好。
这下好了,她比我挣得多,还比我轻松得多,这我找谁说理去?
唉,这家里到底她是主还是我是主。(新三孙权音)
等到一天的工作结束,我驱车回家,在沿路的蛋糕店里买了一个黑森林蛋糕。
至于为什么要买蛋糕……
嘿嘿,我可是熟读各种侦探小说的高手,线索什么的自然是过目不忘!当时姜涟给我看驾照的时候,我就记住了她的生日,12 月 4 号,星期四。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比往年这个时候冷多了,地上全是湿漉漉的泥泞。
我小心翼翼地提着蛋糕,绕开地上的泥泞,一个大跨步走到公寓楼下。
然后……
我爱你(cnm),活砖。
冰冷刺骨的泥水从砖缝中射出,正好灌进我的裤腿里。
「我尼玛!」我整个人几乎跳了起来,三两步跑到家门口,用力拍门。
姜涟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开门后一脸紧张。
我把蛋糕往她手里一塞,连跑带跳地撞进浴室。
热水冲过我身体时,我那由于被活砖刺客偷袭而导致应激的大脑才慢慢平静下来。
完蛋了,本来还想着给姜涟来个饱含感情的生日祝福来着,结果什么都搞砸了,还把门口踩了一地泥巴印。
姜涟会不会以为我出门一趟把自己冻傻了啊?
怀着忐忑的心情洗完澡,我轻轻地走出浴室,门口脏兮兮的地面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姜涟正坐在桌子前。
「呃……那个……生日快乐啊……」我走到她身边,磕磕绊绊地说出了祝福。
她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我……我带着一身泥水回来,麻烦……」我还没说完,就被姜涟打断了。
「叶醉,你怎么知道我今天生日的?」
「那天不是看了你的驾照……」
还没说完,我就感觉自己被大力拉了一把,然后跌进一个柔软的怀抱。
直到感觉到几滴温热的液体滴在我脖颈,我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姜涟,你干嘛啊,想吃蛋糕就吃呗,至于流口水吗?」
「别耍宝……」姜涟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鼻音,「我没事,就是太开心了。」
「好啦好啦,没什么的,记住你的生日只是警察的职业病而已。」我故意漫不经心地摆摆手,「来,拍张照吧。」
「你少在那给我扯淡……」她破涕为笑,吸了吸鼻子,「我真的真的很开心。」
「行啦行啦,我这人最怕的就是煽情场面,」我拿纸巾拭去她的眼泪,「来,拍照拍照,纪念一下。」
「卡擦卡擦」,随着快门按下,相机从各个角度记录下了这一刻。
11
「来嘛来嘛,再拍一张嘛!」
「叶醉,你都拍了快二三十张了吧,哪有那么多可拍的啊?」
「最后一张最后一张!」
「行行行,真是怕了你,好了吧?」
「嘿嘿,好了,能不能再……」
「不能!」姜涟瞪了我一眼,「从没见你平时拍过照片,今天你很异常啊。」
「哪有!我就是觉得今天挺值得纪念的嘛!」
「叶醉,」她把手放在我肩膀上,「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我……」,看着她的眼睛,我还是说了实话。
「姜涟,我有时会想,我们就像是两条反方向道路上的两颗灰尘,」我低下头,「可能就是一阵风把你吹了过来,说不定哪天又会有另一阵风过来……」
姜涟笑得温柔,轻轻拉住我的手。
「我不觉得是这样哦。」
「是吗?」
她轻轻摩挲着我的手背,「我觉得啊,我们更可能是两条反方向河流中的两颗水滴,我从一条河飞溅出来,落到了你这边。」
「它们区别在哪啊?」感受着她手上的温度,我脸有些红。
「你傻啊,一滴水落在河里,谁还能再把它分出来啊。」姜涟说完,捏捏我的脸,「明白没?」
天呐,她好会说……
虽然知道她这话也是安慰,不过我确实安心了不少。
「所以啊,以后多的是机会纪念呢,别拍照了,一起来吃蛋糕吧。」说着,她托起一块蛋糕,放在我盘子里。
我和她并排坐着,吃着盘子里的蛋糕,温馨和一丝暧昧在两人间流转。
「叶醉,」姜涟突然开口,「黑森林蛋糕里会放草莓吗?」
「怎么可能?放蓝莓还差不多,放草莓还是太邪道了吧。」我笑了笑。
「可是你嘴上沾了草莓啊。」
「你看错了吧,怎么可能有草莓?」
「转过来我看看。」
我依言转身面朝她,「你看,根本没有……唔……」
这下我真尝到了草莓的味道了。
直到我有些喘不过气,她才松开唇瓣,但手上却没有丝毫放松,依然紧紧环着我的腰。
「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是不是有草莓?」她笑得一脸狡黠。
我扭扭捏捏半天,最后哼出一句「嗯」。
「那还想再尝尝吗?」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感觉双脚悬空,整个人被抱了起来。
「叶醉,今晚我不想睡次卧……」姜涟轻轻咬着我的耳垂,在耳边呢喃。
「那……你想睡哪里?」我被她撩拨得脸色通红,浑身发软。
她抱着我进了主卧,关灯关门上锁一气呵成,「明知故问。」
……
想到当时姐姐对我下定论的事,曾经的我可能会和姐姐争辩
现在的我只会说:看人真准。
尾声
八年后。
今年,我三十二岁,姜涟也是。
住在时间上游与下游的两个人,在漫长的相向而行后,终于在中点交汇。
我们又一次坐在了初见时的那家麻辣烫小店。八年过去,招牌旧了,街景变了,但熟悉的人依旧依旧。
老板的孙女已经上小学三年级,正趴在柜台上一字一顿地读着古诗:
「扬子江头杨柳春,杨花愁杀渡江人。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
我的目光落在对面的姜涟脸上——时光待她如此温柔,褪去了初遇时的风霜,如今的她愈发显得明艳动人,眼底有着我这个年纪早已流失的清澈。
而我,眼角已悄然爬上了细纹。
我的心一揪,悲从中来,眼泪毫无征兆地涌出,大颗大颗地砸进面前红油翻滚的碗里。
「姜涟,」我声音哽咽,「你看,以后你越来越年轻漂亮,而我只会越来越老。这真应了那句『君向潇湘我向秦』了。」
「胡说什么呢。」姜涟立刻抽出纸巾,探过身来,像八年前我为她擦拭雨水那样,轻柔地擦去我脸上的泪水。
「我早就说过,我们就像两条不同流向的河流里的水滴。自然的规律我们无法改变,但只要我们的心还连着,就一定能流到同一片海。」
她的声音温柔而关切,「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我红着眼睛望向她。
「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我轻声问。
「对。」姜涟笑了,她的笑容在蒸汽氤氲中显得格外温暖。
「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