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的路上是枯燥的，大军前后拉的非常长。后队的禁军将士，抬起头奋力往前打量望眼欲穿，只想着早日赶到战场，把那些个山里的野羯杀完好回京师领封赏。
“军师哥哥，你说咱们这次回来能领多少赏？”
说话的儿郎看着很年轻，约莫十七八岁最多。说话间的语气很激动。
他是周稷队里的名叫王澄，名字都是周稷起的，只因招兵的时候这郎只有姓。家里排行老二，是以袍泽多叫他二郎。
周稷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瞪了他一眼笑骂道：“别瞎想了，不过是小部族的蛮人叛乱，此次我三万禁军，分润下来汤都喝不上。”
队列里其余几人听了一寻思，的确是这么回事！不过转头就抛在一边，有这种顺风仗打，只是走这么一个来回，回京多少也能捞上点碎末。
王澄听了则苦眉愁脸的，周稷见了也不意外，这小子是三年前他在玉石关救起来的难民，爹娘都死在北地的荒年了，一个人背井离乡差点饿死。后来在玉石关自己对他也是颇为照顾，几次死里逃生，后来还领了上面丰厚的封赏，是以觉得这次同样能得不小的封赏。
周稷纠正了一下他：“以后在军中不要这么叫我，唤我稷哥或者周郎都可”
王澄听后笑呵呵道：“某这条蚁命都是军师哥哥的，先不说哥哥当初救俺，后来又让俺从军，给俺饭吃，但是在那玉石城下大战数次，娘嘞，死伤的漫山遍野都是啊，哪还有后来领赏的机会。”
队里的其余八人听罢不约而同的看向十将周稷，他们八人早知道这周稷是北地回来的猛人，按理说功劳干个百夫长都做得。
王澄见旁边几人都兴致勃勃的竖着耳朵听，于是又开启了对自己“军师哥哥”那十八般武艺，以及赛过张良的智谋开启吹捧。
饶是周稷这种喜怒不上脸的人，听的也只感觉心里一阵恶寒。
斥候营里派出几骑，开始往后队喊话传令。
“埋锅造饭！”
吃着硬的能当滚石的饼子，周稷抬头看了一眼日头。心里大致算了算今日上午行军的速度，竟然一日比一日慢了。
他们位于全军的中后队，并没有与前军拉开多少距离。也就是头军走的太慢了，京师的禁军虽然不如常年在北地边军凶悍，但也远没有到老爷兵这种程度，也就是说只能是节度使帐中的命令。
他们队运气不太好，分到的地方不是很遮阴。日头晒下来，王澄脑门子上已经满是汗珠了，位置都是固定的周稷也不好让他们随意挪。
只能是给了他们一个安抚的眼神，好在平日里他为人很是厚道，其余人倒也能理解他的难处，都点头示意。
“谁是周稷？”
方才传令的一名斥候，从后队中打马而来，胯下的青狡马发出粗重的喘息，他垂目扫视了一眼周稷几人。
周稷将手中的饼子递给了一旁的王澄，站起回应道：“某便是周稷 。”
那斥候发出“嗯”的一声，调转马头摆手示意他 “随我去帅帐，尉迟将军有话讲。”
王澄一伙人听后，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欣喜，难道周十将时来运转了，想来也是，之前在北地就立下不小的功劳。能往上挪动几步也是正常的。
周稷报拳称诺，也不多问，只是把兵器留下小跑跟在后面。走时回头给了王澄一个看好兄弟们的眼神，王澄见状颔首示意他放心。
帅帐前
亲卫营的兵士披坚执锐，气象比起寻常营中的兵士好了不止一筹，守卫的甲士见他腰间没有兵器倒也不敢放松，又细细搜了一番方才放他进去。
哪知他刚准备向大帐门前的守卫搭话，让他进去通禀一声，忽然肩上被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
周稷回头看去竟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是当初在北地玉石关的顶头上司，时任玉石兵马都监的张贺。现如今也调回了京师，周稷早就知道不过为避嫌一直未去拜见过。
张贺很是欣赏的打量了半天，方才低声道：
“需先等等，尉迟将军方才喊了诸将在内商议
，喊你来是好事，先寻处地方歇歇脚，晚些再行拜见。”
话说的很客气，周稷不动声色的寻思了一番，“莫不是这张将军为了让我念其恩情，想来也是出征在外，能提拔旧人好过用别人。”
至于攀交情之类的，他是想也没想，两人职位差距甚远，眼下这位曾经的上官言语温和，周稷倒也不觉得此次前来是何坏事。
于是二人，张贺转身进了帅帐议事、周稷则寻了一处空地坐了下来。
只是心中那股自从出征后的不安情绪又开始躁动起来，若只是军职上下，为何会喊我专程前来一军主将之处呢？
夕阳西斜，始终没有得到大军开拔的军令，看来今天不会再行军了。
残阳如血，周稷的身影被拉的很长，他眼神逐渐空泛，似乎陷入了往事的回忆中。
献州三月末的天，酉时便挨黑。
军营四周点起火把，烧起篝火、大军在外落营场面很是壮观。
暖色的火光照在四周，周稷平复了一下心思，按下了心里那些杂乱无章的想法。有时候人想的太多，得到的或许只有无限烦恼。
守卫大帐的甲士来到他身边道：
“尉迟将军唤你进去。”
周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了声谢，阔步往大帐中去。
……
帐内烛火摇曳，映得大将一身玄色嵌银鳞甲熠熠生光，甲片边缘垂落的猩红绦带随呼吸轻晃，腰间悬着柄吞口鎏金的长剑，剑穗上的墨玉坠子在暗影里偶露微光。
尉迟翰见帐内来人，没任何表示，一张阔脸上满是思索，侧身对着周稷看着一副舆图沉思。
周稷很沉得住气，只是静静的侍立在一旁，也不抬头打量，宛若入定的老僧。
“周十将不愧是玉石关前箭射齐国大将贺信的人，端的是战阵猛将，我军之柱石啊。”
约莫过了两刻钟，尉迟翰在主位上落座。看向他目光如炬，好似周稷是他爱将一般。
话说周稷的确卖相不错，身长八尺、身材挺拔、眉峰上扬、颧骨稍高、颇有英气，皮肤竟然有些微白，可能因为近来一两年在京师没有战事的原因。
周稷心中疑惑渐浓，略微思索抱拳行礼后开口：
“承蒙将军厚爱，末将沙场效力，实乃为我大魏，为陛下效力，学成一身微末本领，报与阵前，协助张将军拱卫大魏北地，大功归于张将军，末将为张将军前驱。”
尉迟恭“哈”笑了一声不置可否，反倒从面前的桌案简牍堆里翻出了一张佐伯纸递给他。
他接过后看到了上面标注的竟然是南郡羯族的具体分布舆图！甚至每个分部族间的人数牛羊牲畜都有详细的注解，可谓是军机要密！
周稷看过后轻折纸张，重新放回了主将的桌案上。
尉迟翰也不转弯抹角了开口道：“张都监向我举荐了你，能力自不必多言。先前在玉石关前你虽立下大功，可后来不遵将令也是大罪过，是以功过不能相抵，反倒调你回京都做了小小十将，风平浪静也好，心有怨气也罢，不过如今摆在你面前的有次机会。”
堂下，周稷听后只感觉尉迟翰的语气中带着母庸置疑，这显然是不容商量的。
“末将愿听从将军军令。”
得到肯定的答复，尉迟翰嘴角又多了几分笑意，他从主位上起身后安排道：
“你既是张都监旧部，那如今就还在他麾下吧，不过如今他是鹤凤军都指挥使，你便在他手下做一名指挥使吧。”
周稷朗声应“诺”，随后他见尉迟翰无事很识趣的告退了。
当他回到正午十分自己队驻扎的位置时，才被别的队列里的将官客客气气的告知他午后被叫走不久，军帐的升迁令便已经到达了。
周稷得知后下意识的又往帅帐望了一眼，然后和相熟的同僚一一告辞，平日里周稷待人和善，且本事不俗，枪棒操练、弓马骑射都是高手气象，也不藏私。
所以在营中人缘倒是十分不错，不过还是有嫉妒眼红者、周稷也不上去招人厌，只避开这些看他不顺眼的人。
其中的苦涩别人难料，不过今日之事更让他觉得，此次的平叛战事只怕不会简单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