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不作美,大军行军到南郡后天气由晴转雨,气温骤降之下不少将士都适应不了南郡的气候多有水土不服之人。
加上阴雨绵绵无法出击,羯族在南郡城四周,包括西北面的莽山附近有探子,原本伸出大山的爪牙也缩了回去。
一时间战事竟然无法开启,南郡太守李俊也不是不懂天时兵事的人,见尉迟翰稳如泰山也不敢催促。
……
“哐当!”
素木枪和凤嘴刀碰撞在一起,发出不和谐的噪音。原本上午只是阴天,结果转眼就下起大雨,刚操练不久的人马顿时慌慌张张的收拢了兵器退回营房。
王澄哀声叹气道:“唉~这弓方才泡了水只怕是用不了了。”
周稷没接话,他接过指挥使这个位置,掌管这一营统计五百兵马已经五天了。原本的指挥使关延庆由于触犯了军法,被降级为他的副将留用。
周稷上任后就知道,两人势必是水火不容的,不过好在一来军令是加了尉迟翰的大印,他又是“空降”,原本营中的小军头倒也不敢造次。
但不给面子松松散散的情况还是偶有发生,他捉了几个典型用了重法才算暂时立住场面。
毕竟大军在外,面对马上来临的战事,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与手下的人培养感情。
重威用下后,操练时他又露了手段,军营中向来强者为尊,大家伙明显知道这新来的指挥使不是草包,这才算是堪堪稳住了地位。
“哼、”
关延庆不屑的冷哼在屋内显得很是突兀,一旁的五个军头的表情不一,有幸灾乐祸的也有想劝和的。
周稷淡定的瞥了五个军头一眼,顿时几人都收敛了情绪,又转头看了一眼忿忿不平的王澄,这才开口说道:
“昨日张将军寻我,计划三日后让咱们营挑选五十名精锐士卒做斥候,先行去打探消息。”
此话一出顿时又炸了锅,关延庆毫不掩饰讥讽之意嘲讽:
“周将军这南郡之地,自我等驻扎以来阴雨不绝。城内都泥泞不堪,这进山……只怕士卒都不用那蛮子来害,到时只等天来收便是了。”
五个小军头也是一副为难的样子看向周稷,言下之意,你这刚上任的指挥使着实是给弟兄们整了个“好差事”。
其中一名小军头朝关延庆递了个眼神开口道:“将军,那羯狗蛮人在那盘踞只怕百年不止,五十人进山只怕最后都回不来。”
周稷喝了口热茶,不紧不慢的回应:
“这是军令,若是有异议可自行去张将军那核实。”
他当然不会接这二人的话头,干脆直接明言这是上头的军令,谁要是不遵,等着军法便是。
“砰!”
关延庆用力拍了一下屋内那架半松不紧的交椅,顿时便散成了一堆烂木头。
他面色扭曲的指着周稷怒骂:
“你少拿军令吓唬我等!娘的,怎地别的营都去了指挥使商议,但但最后这吃力不讨好送死的营生落在咱的头上?今日你若是条汉子,就把爷处置了,也好过跟着你这软脖子鸡送死!”
关延庆这么一闹,营房四周听到风声的士卒越来越多,见状五个军头中有三人没动,只有许艾和赵旭俩人动了身子呵斥那些前来围观的士卒。
周稷放下了茶碗,军营中的热茶都很混浊,刚刚喝的时候他甚至喝到了很多灰。
他从交椅上直起身子缓缓踱步到关延庆的面前。
“咚,咚,咚”
他每走一步都仿佛踩到在场人的神经上,长壮的身影逼近到关延庆的眼前,周稷看到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惧色,一瞬之间又恢复了厉敛。
王澄方才听到这关狗敢骂自己的大哥,都要下去出手了,周稷死死拉住他,给了他一个别轻举妄动的眼神,此时他见二人对视才悠悠戏谑道:
“哟,关副~将,您老火气有点大了,有这个能耐倒不如去帅帐跟前找尉迟节度使,和他甩甩尾巴,看能让你领个公狗营指挥使的正职,也好转正啊?”
门外的士卒有几人听罢发出了“嗤”笑声,许艾和赵旭对视一眼,也情知今日是要把事从锅里盛出来了。
关延庆顿时气的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当下就要越过周稷暴起动手。
“等等,关副将”
周稷开口的同时,右手轻飘飘的拽住了暴怒的关延庆,关延庆还想摆脱却只感觉那右臂仿若有千斤之力,只让他动弹不得,他一发力对方的臂膀就往他肩上多十分力不止。
他竟然感觉火气似乎得到了消解,只因他回头看到了周稷那平静无波的脸。
周稷见他不再乱骂一气,心下也知眼前这人恐怕也在心里权衡今日的意气之争,究竟是成还是败。
王澄见状毫无惧色,依旧在用眼神挑衅的看向那关延庆,瞳孔里写着,“爷等着你来干我”
他如今是周稷的亲兵领队,于公于私也万不能让此人折了自家大哥的面子。
周稷松开了按着关延庆的右手,随后放在了腰间的佩刀之上。
关延庆猛的皱眉,往后退了半步。
五个军头紧张的看着周稷的动作,生怕在此地直接火并。
却见周稷只是利索的取下了佩刀,随后抛给了王澄,王澄接手后不屑的看了一眼关延庆,不过没再出言骂他。
周稷轻轻拍了拍面色阴晴不定的关延庆笑呵呵道:
“关副将心里有怨,可也不该蔑视军令。我等自京师不远千里是来建功等赏的,若是今日在这里做出令仇寇快,袍泽痛的事,于你我还有营中兄弟有何好处?”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又扫向了一旁五个军头和门外不少侧耳的士卒后开口道:
“汝等对我有意见也好,不快也罢,但如今战端一开,究竟是先自己闹起来挑三拣四往后缩,到时回到京师,一文一贯都捞不到岂不是白白受这往返之苦?王澄,关副将是你上官先向他赔个不是。”
王澄眼睛瞪的老大,不过看到周稷那不容置疑的脸色,还是强忍着恶心不冷不淡道:
“某不该说的那般重,多多包涵关副将。”
周稷一席话说完,四周鸦雀无声,只能听见屋外雨落的清脆声,时而缓慢时而急促。
此话一出,众人都看向了关延庆,意思很明显道理都讲到了。的确都是此行大家的共同目的,你如此闹上一番,指挥使可是有直接来狠的手段,方才众人不是瞎子。真动起手来只怕关延庆走不过三个回合便要身首异处。
关延庆当下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他再看向周稷的目光中带了些许敬畏,今日自己闹上一轮无论如何的确都没有好结果。
此刻他只感觉被自己给架上了火堆上烤!
他最终还是接过了周稷给的台阶,低下头抱拳道:
“末将冲撞了将军,实乃不该,末将有罪!”
“哈”
周稷笑了笑,五个军头也都松了口气,唯有王澄依旧是一副气不顺的样子,恨不得再狠狠的踩上几脚这关狗来的痛快!
气氛顿时松散了不少,许艾和赵旭又呵斥门外聚集的士卒:
“都回去!平日里操练一个个都像京师巷子里的姐儿。”
众人见状顿时作鸟兽散,周稷拍了一下关延庆的肩膀安抚道:
“关副将此次战事既是我的机会,何尝不是你的?”
关延庆复杂的审视了一番眼前之人,接着“唉”了一声,微微躬身行礼后便退出去了。
五个军头里,方才许艾和赵旭表现的不错有些想烧他这口新灶的意思,他朝二人递了个肯定的眼神。
另外三人则有些喘喘不安,心下都后悔不已,只怪自己没瞧清楚形势,今日这关延庆算是彻底被踩下去了。
………
送走众人后,周稷从怀里拿出了一张密密麻麻的图纸皱眉思索。
王澄本还想说些什么,见他这般用心也就缄口不言,只心里还是有一股子气。
“二郎你先也回去吧,咱们队里的几个老兄弟现在都是亲卫营的人还不满编制,过些日子再补充够人手过去,安抚好大家,三日后跟我走一趟。”
王澄诧异道:“大哥你亲自去?不是只是派遣一队人马做斥候探子吗?”
周稷摇头没有解释,抬起手让他先回去。
王澄也知自家大哥的脾性,他不想说那就是不能说,怎么问都没用,于是带满腹牢骚回营房了。
堂中周稷颤抖的掀起来左手位于筋脉处的衣物。那是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其形状像是一个倒置的五芒星,通体呈现暗红黑色,像是新伤,四周没有结痂痕迹,但也没有血迹流出。
只有他本人清楚,这道伤已经是三年多前留下的了。
那是一个北地的萨满太太,他原本以为那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妇,边军长期处于高压的战争下,除了和齐国打之外,和当地的一些土人也时常有摩擦。
他那次折返回关内的时候,碰到了一伙溃败的边军劫掠土人部族,便下令让部下镇压了溃兵。那土人的部族还是死伤惨重。
周稷见到那名老妇的时候,她的嘴里正喃喃的念叨着什么,他本想去扶她起来,哪知接触的时候,那老妇用手狠狠的抓了一把他的左手下部。
随后他才看清楚,那名老妇的眼睛没有黑色瞳孔,唯有瘆人的惨白,她做完这些便气绝而亡,只是那干枯的手却死死的指着他。
周稷寻来幸存的土人询问后才得知,那老妇是当地的萨满太太,据说已有百岁高龄,死前的行为很可能是在向他下萨满血咒。
周稷盖上伤疤将思绪拉回,他其实不信怪力乱神,但近来他时常在梦魇里看见那老妇,她每次在梦中都是笑着看他。
仿佛置身事外,等着看他一步步走向深渊。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