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斗训练馆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汗液混合的气味。
刺眼的白光灯下，学员们两两一组，在软垫上进行着格斗练习。
“好了，自由组合，找搭档对练。”
教官一声令下，人群开始散开。
欧阳明皓没有丝毫犹豫，径直穿过人群，站到了苏尹面前。
他什么也没说。
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却写满了不容拒绝的执着。
就像昨天在教室走廊里的延伸。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那个问题依然悬浮在两人之间，尖锐，直接。
苏尹的喉咙有些发干。
她想开口说些什么，比如搭档是为了培养默契，不是为了打架。
或者干脆找个借口躲开。
但在欧阳明皓那双仿佛要将她看穿的眼眸注视下，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无法回避。
最终，苏尹只是沉默的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
周遭的喧闹声仿佛在瞬间退去。
整个训练场，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人对峙。
教官吹了声哨子，目光在他们身上短暂停留。
“注意，点到为止。”
欧阳明皓活动了一下手腕，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
他摆出标准的格斗起手式，重心下沉，目光如鹰。
苏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同样摆出架势，但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绷紧了。
这不是普通的对练。
这是一场审问，用身体进行的审问。
空气凝滞了片刻。
欧阳明皓动了。
他的身影一晃，一记迅猛的直拳冲着苏尹的面门而来。
没有试探，充满了压迫感。
拳风刮过脸颊，带起几根发丝。
苏尹的瞳孔猛然收缩。
她的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了反应。
没有后退，没有格挡。
左脚极细微的向侧前方滑出半步，身体以一个微妙的角度倾斜。
拳头擦着她的耳边掠过。
与此同时，她的手腕闪电般的一翻，用一个刁钻的角度切向欧阳明皓的手肘内侧。
这是苏尹的招牌动作。
是前世他们无数次并肩作战时，他用来瓦解敌人攻势，创造反击机会的起手式。
当她的指尖触碰到对方手臂的瞬间，苏尹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该死！
她的大脑在尖叫，身体却已经不受控制的执行了下去。
欧阳明皓的反应更快。
在苏尹的手切中他之前，他仿佛预知到了这一切。
挥出的右拳没有丝毫停顿，而是顺着惯性猛然回收，手肘向下一沉。
这个动作精准无比的避开了苏尹的切击。
不仅如此，他沉肘的同时，身体已经借力旋转。
一记蕴含着全身力量的鞭腿，呼啸着扫向苏尹的下盘。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就像一块精密咬合的齿轮，苏尹的反击成了他后续攻击的扳机。
苏尹的头皮瞬间发麻。
没有时间思考。
面对那记足以踢断钢板的鞭腿，苏尹的身体再次本能的做出了回应。
她没有去挡，也没有后撤。
而是向前踏出一步，整个人如同鬼魅般贴近了欧阳明皓的身体。
她的膝盖微微弯曲，用一个标准的军用格斗技，硬生生顶在了欧阳明皓踢击腿的膝窝处。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欧阳明皓发出一声闷哼，扫出的腿瞬间失去了力道。
他脸上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变化。
不再是执着和探究，而是纯粹的震惊。
他不懂。
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会做出那种连击。
他更不懂。
苏尹为什么能如此完美的破解。
那感觉，不像是破解。
更像是……她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训练馆里的其他学员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动作。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片小小的软垫上。
太快了。
他们的攻防转换实在太快了。
教官的眉头紧紧锁起，嘴巴微微张开，忘记了吹响中止的哨音。
苏尹的心沉到了谷底。
麻烦了。
这下真的麻烦了。
身体的记忆是骗不了人的。
那是千百次战斗锤炼出的本能，已经刻进了骨髓，烙印在了灵魂深处。
不行，必须停下来。
必须用别的方式掩盖过去。
她迅速后撤，和欧阳明皓拉开距离。
接着，她的战斗风格陡然一变。
不再是那种简洁、致命、大开大合的军用格斗术。
她放低了重心，身体变得更加柔软，动作也更加灵动。
手臂像藤蔓一样缠绕，步伐在小范围内快速的闪转腾挪。
这是学院里教授的，更偏向女性学员，以柔克刚的格斗技巧。
欧阳明皓站在原地，胸口微微起伏。
他看着风格大变的苏尹，眼中的困惑更深了。
刚才那种心意相通，仿佛同一个灵魂在操控两具身体的感觉，瞬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疏离和陌生。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再次发动了攻击。
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再那么迅猛，而是变得更加谨慎，充满了试探。
一拳，一脚，都是教材上最标准的动作。
苏尹轻松的闪避，格挡。
她的动作轻盈，像一只在刀尖上跳舞的蝴蝶。
看上去很美。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打得有多么别扭。
这种软绵绵的招式，根本无法发挥她身体里蕴藏的力量。
每一次格挡，手臂的骨骼都在抗议。
每一次闪避，双腿的肌肉都在渴望着更直接的对抗。
欧—阳—明—皓！
苏尹在心里咆哮。
这家伙是故意的。
他的每一次攻击都看似标准，却精准的打在了她新风格最难受的点上。
他预判了她的闪避路线，封死了她所有可能的反击角度。
他的压力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一点一点的收紧。
迫使她放弃那些华而不实的“舞蹈”，回到最原始，最直接的战斗方式上来。
“你在躲什么？”
欧阳明皓一边进攻，一边低声问道。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苏尹的心上。
苏尹咬紧牙关，不发一言。
她不能回答。
她什么都不能说。
“为什么不继续用刚才的招式？”
欧阳明皓的攻势越来越猛烈。
“那种感觉……我们以前是不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苏尹的反击到了。
忍无可忍。
伪装在绝对的压迫面前，被撕得粉碎。
苏尹放弃了闪躲。
她迎着欧阳明皓的拳头冲了上去。
她的眼神变了。
柔软和灵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钢铁般的冰冷和决绝。
那是在怪兽的利爪下，守护着身后万家灯火的眼神。
那是属于游侠的眼神。
欧阳明皓的心脏猛地一缩。
好熟悉。
这个眼神，好熟悉。
熟悉到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就是这一瞬间的失神。
苏尹已经欺身而入。
她的动作快到极致。
侧身，沉肩，撞入欧阳明皓的怀中。
这一下撞击势大力沉，却不是为了伤敌。
而是为了破坏对方的重心。
在身体接触的刹那，她的手肘已经顶在了欧阳明皓的肋下软处。
同时，腿如铁鞭，缠向他的支撑腿。
一套近乎无解的贴身缠斗组合。
周围的学员发出了压抑的惊呼声。
在他们看来，欧阳明皓输定了。
然而，欧阳明皓的身体，再次做出了超越他大脑理解的反应。
在苏尹撞入他怀里的瞬间，他没有后退，反而顺势向前。
他主动放弃了重心。
他任由苏尹的手肘顶在他的肋下。
他甚至主动将自己的身体送到了苏尹的攻击范围之内。
这个动作，看起来就像是主动寻死。
但就在他身体倾倒的同一时间。
他的手臂也动了。
他的手臂没有去格挡苏尹的攻击，而是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穿过空隙，直接扣向苏尹的后颈。
他的腿也没有去对抗苏尹的缠绕。
而是猛然抬起，膝盖精准的撞向苏尹的腹部。
同归于尽？
不。
这不是同归于尽。
这是……配合！
苏尹的攻击是为了制服他。
而他的动作，是在苏尹的攻击框架下，找到了唯一一个可以同时反制服苏尹的空隙。
这两个动作，快到肉眼难以分辨先后。
它们几乎是同时发生的。
就好像，他们事先演练了无数遍。
就好像，有一个无形的导演，在指挥着他们的每一个动作。
“砰！”
两人几乎同时摔倒在软垫上。
掀起一片沉闷的声响。
整个训练馆，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看呆了。
场中的景象，实在是太过诡异。
苏尹的腿缠住了欧阳明皓的脚踝，她的手肘依然顶在他的肋下，只要再发一分力，就能让他瞬间失去战斗力。
而欧阳明皓的手掌，正牢牢的扣在苏尹纤细的后颈上，他的膝盖也停在了她柔软的小腹前，只差一寸。
一个完美的，相互制衡的姿势。
两人如同交缠的雕塑，一动不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苏尹能感觉到对方手掌传来的温度，和他颈动脉急促的跳动。
她能闻到他身上混杂着汗水和阳光的，熟悉到让她心慌的味道。
欧阳明皓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他的视线里，是苏尹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她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恐慌，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悲伤。
为什么？
欧阳明皓的大脑一片空白。
为什么身体会这么动？
为什么在最后关头，会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熟悉感涌上来？
那种感觉，就好像……
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也曾这样倒在地上。
一股没来由的剧痛，从心脏深处猛地传来。
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停下！快停下！”
教官终于反应过来，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手忙脚乱的试图将两人分开。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你们……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苏尹像是被惊醒了一样，猛地推开欧阳明皓，从地上一跃而起。
她不敢去看任何人的眼睛。
她低着头，拨开挡在面前的教官，脚步踉跄的向门口跑去。
“站住！”
教官厉声喝道。
但苏尹充耳不闻。
她只想逃离这里。
逃离欧阳明皓的视线，逃离那些该死的，无法控制的身体记忆。
“苏尹！”
欧阳明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沙哑，干涩。
苏尹的脚步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她能感觉到，那道视线像钉子一样钉在她的后背上。
欧阳明皓慢慢的从地上站起来。
他没有理会围上来的同学和一脸惊疑的教官。
他的目光，始终死死的锁定着那个背对着他的纤细身影。
好奇心消失了。
最初的怀疑和质问，也变得不再重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更沉，更无法理解的混乱和震撼。
还有……痛。
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熟悉和痛苦。
那不是普通的搭档默契。
绝不是。
那是……把彼此的生命交托给对方，无数次在死亡线上挣扎后，才能形成的本能。
是比血缘更深，比灵魂更近的羁绊。
“我们……”
欧阳明皓张了张嘴，声音艰涩。
“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
他不是在问。
他是在用尽全身的力气，确认一种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感觉。
苏尹的肩膀剧烈的颤抖了一下。
她用尽了全身的自制力，才没有回头。
她拉开训练馆的大门，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门在她身后重重关上。
隔绝了那道让她窒息的视线。
欧阳明皓站在原地，怔怔的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手。
手心似乎还残留着她脖颈的温度和细腻的触感。
以及……那种心脏被生生撕开的，幻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尹……
你究竟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