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抵达维多利亚港时，天色正介于橘红与靛蓝之间。
太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沉入远方的海平面，给云层镶上了一道黯淡的金边。
海风迎面吹来，带着一股咸湿而清凉的气息，卷起苏尹额前的几缕碎发。
她身上还穿着明皓下午刚买的那件米色风衣，衣角被风吹得轻轻扬起，猎猎作响。
“就是这里了。”
明皓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苏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远方的港口灯火已渐次亮起。
一盏，两盏，然后是成百上千盏。
对岸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像一排排沉默的巨人，身上缀满了璀璨的钻石。
那些光芒倒映在漆黑的海面上，随着微波荡漾，碎成一片流动的星河。
景色很美。
美得有些不真实。
苏尹走到栏杆边，冰凉的金属触感从掌心传来。
她静静看着眼前的夜景，前世今生，这都是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画面。
前世的苏毅，一生都在和怪兽搏斗。
他来过香港无数次，每一次都是在破碎穹顶基地里待命，或者驾驶着机甲在深海里与敌人厮杀。
他从未有机会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站在这里，吹着海风，看着城市的灯火。
“我还是第一次来香港市区。”
明皓走到她身边，靠着栏杆，声音里带着一丝感慨。
“以前都在基地里训练，根本没机会出来。”
他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苏尹平静的心湖，激起圈圈涟漪。
“我也没来过。”
苏尹轻声说，声音被海风吹得有些散。
“那时候…一直在准备战斗，没有时间看风景。”
她说的“那时候”，指的是前世。
明皓转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他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通过通感，他窥见过苏毅那短暂而壮烈的一生。
那是一段除了战斗，就只剩下鲜血和牺牲的记忆。
“那这次就好好看。”
明皓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
“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机会的。”
我们。
以后。
这两个词像两道电流，瞬间击中了苏尹的心脏。
心脏猛地收缩，然后开始剧烈地跳动，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腔。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说…我们…以后…
这是什么意思？
是指作为搭档，以后还会有很多一起出任务的机会吗？
还是指…
苏尹不敢再想下去。
她猛地转过头，假装专心看海，不敢让明皓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
脸颊一定很烫。
她能感觉到血液正疯狂地涌向脸部。
海风似乎更大了些，吹乱了她刚整理好的头发。
几缕发丝拂过她的脸颊，痒痒的，让她心烦意乱。
就在她想伸手把头发拨开时，一只温暖的手先一步伸了过来。
明皓的手指修长而干净，带着训练留下的薄茧。
他的动作很轻，很温柔，指尖小心翼翼地从她的脸颊旁滑过，将那几缕不听话的碎发，轻轻别到她的耳后。
苏尹整个人都僵住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指尖擦过耳廓时的触感。
温热的，带着一丝粗糙的，却又温柔得不可思议的触感。
一股酥麻的感觉从耳廓瞬间传遍全身，像微弱的电流，让她不受控制地轻颤了一下。
整个人都像被点燃了。
脸颊迅速升温，烫得惊人。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在发烧。
“冷吗？”
明皓收回手，声音里带着一丝关切。
他的手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悬停在半空中，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不…不冷。”
苏尹摇头，声音却不受控制地带上了一丝颤抖。
她紧紧抓着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怎么可能不冷。
她现在感觉自己快要被烧着了。
明皓看着她泛红的耳根和微微颤抖的肩膀，皱了皱眉。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外套。
那是一件黑色的飞行员夹克，带着他身体的温度。
下一秒，那件带着余温的外套就披在了苏尹的肩上。
“我真的不冷！”
苏尹猛地回过神，下意识地想要拒绝。
她想把外套还给他。
她不能接受这份温柔。
再这样下去，她会沉沦的。
可是她的手刚抬起来，就被明皓按住了肩膀。
他的手掌宽大而有力，隔着风衣和外套，稳稳地压在她的肩上，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穿着。”
他的声音很低，很沉，带着一种霸道的温柔。
苏尹僵硬地坐在那里，动弹不得。
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只能僵硬地接受了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
外套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和一股淡淡的，好闻的清香。
不是任何一种香水的味道，就是他身上独有的，干净又清爽的气息。
这股气息包裹着她，让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他整个人拥在怀里。
苏尹不受控制地裹紧了身上的夹克。
她感觉自己快要被这份温柔淹没了。
她曾经是苏毅，是一个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钢铁直男老兵。
她不需要被照顾，不需要被保护。
可是为什么，当明皓把外套披在她身上的时候，她心里会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酸涩和温暖？
为什么，她会觉得这样…也挺好？
两人并肩站在海边，谁也没有再说话。
海风拂过，带来远方的潮声。
港口的灯火越来越亮，像散落在黑色天鹅绒上的碎钻。
周围渐渐有了些行人。
有牵着手散步的老夫妻，有互相依偎着看夜景的年轻情侣。
不远处，有一对情侣正在栏杆边自拍。
女孩笑着靠在男孩的肩上，男孩举着手机，调整着角度。
他们的影子在灯光下被拉得很长，亲密地交织在一起。
苏尹看着他们，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她和明皓现在这个样子…
看起来，是不是也像一对情侣？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像一颗炸弹，在她的脑海里轰然炸开。
心跳瞬间如雷。
咚咚咚咚。
快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怎么会…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他们是搭档。
是战友。
是生死与共的伙伴。
不是情侣。
绝对不是。
可是…
苏尹偷偷地，小心翼翼地，转过头，看向身边的明皓。
他正望着远方的海面，神情专注。
海风吹起他额前的黑发，露出光洁的额头。
港口的灯火在他身后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光影交错间，他的侧脸显得格外温和，甚至带着一丝…温柔。
苏尹的心脏猛地漏了一拍。
她看着他挺直的鼻梁，看着他线条分明的下颌线，看着他微微抿起的嘴唇。
这张脸，她曾经在通感中看过无数次。
但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让她觉得…
心动。
这个词跳出来的时候，苏尹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猛地收回视线，重新看向海面。
漆黑的海水里倒映着城市的灯火，光怪陆离，晃得她有些眼晕。
她紧紧抓着栏杆，用力到指节发白。
冷静。
苏尹，你必须冷静下来。
你在想什么？
心动？
你怎么可以对明皓产生这种情绪？
你忘了自己曾经是谁吗？
你曾经是个男人！
明皓知道这件事。
他知道这具漂亮的女性身体里，住着一个前世的男人灵魂。
他之所以对你好，照顾你，保护你，只是因为你们是搭ō档。
只是因为通感让他能感受到你的情绪。
他把你当成需要照顾的妹妹，或者是一个特殊的战友。
绝对不是那种意思。
你不能误会。
绝对不能。
苏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
她试图用这些理智的话语，来压下心里那股疯狂滋长的情绪。
可是没用。
心跳还是那么快。
脸上的热度还是没有消退。
身上披着的外套，还带着他的温度和气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一切。
他帮她别头发时温柔的触碰。
他给她披上外套时不容拒绝的坚定。
他说“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机会”时温柔的眼神。
这些画面在脑海里反复播放，像慢镜头一样，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比。
苏尹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让冰凉的空气来冷却自己发烫的大脑。
可是吸进去的空气里，都带着他外套上的味道。
干净，清爽，让她心安，也让她心慌。
“苏尹。”
明皓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苏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僵了一下。
“怎么了？”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
但开口才发现，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你在发抖。”
明皓转过身，面对着她。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担忧。
“是不是真的很冷？”
“没有。”
苏尹摇头，视线落在他的胸口，不敢与他对视。
“我只是…有点累。”
这是一个很蹩脚的借口。
但她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了。
明皓沉默了几秒。
苏尹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还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一种探究的意味。
她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
他是不是通过通感，察觉到了什么？
察觉到她刚才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了？
“如果累了，我们可以早点回去。”
明皓说，声音依旧温和。
“不用。”
苏尹立刻回答。
她不想回去。
回到基地那个狭小的宿舍里，只会让她更加胡思乱想。
她宁愿站在这里吹冷风。
至少这里的夜景能分散一些她的注意力。
明皓看着她固执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
他没有再劝她。
只是伸出手，帮她把外套的领子拉高了一些，挡住灌进来的冷风。
他的手指不小心擦过她的脖颈。
冰凉的指尖和温热的皮肤相触，又是一阵触电般的感觉。
苏尹猛地往后缩了一下。
明皓的手顿在半空中。
空气瞬间变得有些尴尬。
“对不起。”
苏尹低声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
道歉是因为自己的反应太大？
还是因为自己心里那些不该有的想法？
“没关系。”
明皓收回手，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是我没注意。”
他转过身，重新靠在栏杆上，望着远方的海面。
“这里的夜景，比我想象中还要美。”
他像是随口说了一句。
苏尹知道，他是在转移话题，想缓解刚才的尴尬。
她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又带着一丝说不清的酸涩。
他总是这样。
总是这么体贴，这么温柔。
总是能轻易地察觉到她的不安，然后用自己的方式来化解。
这样的明皓，让她怎么可能不动心？
“是啊。”
苏尹也靠在栏杆上，和他并肩站着。
“很美。”
她看着远方的灯火，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不要再想了。
就当今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美丽的意外。
等回到基地，他们还是最好的搭档，最默契的战友。
仅此而已。
海风继续吹着。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站着，谁也没有再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苏尹渐渐冷静下来。
心跳不再那么剧烈，脸上的热度也消退了一些。
她开始认真地欣赏眼前的夜景。
维多利亚港的夜，确实名不虚传。
灯火辉煌，海波温柔。
远处的游轮缓缓驶过，拉响悠长的汽笛。
这一切都那么和平，那么安宁。
让人几乎要忘记，这个世界还存在着巨大的威胁。
“苏尹。”
明皓突然开口。
“嗯？”
“谢谢你。”
苏尹愣了一下。
“谢我什么？”
“谢谢你回来。”
明皓转头看着她，眼神认真得不像话。
“谢谢你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苏尹的心脏猛地一抽。
她知道，他说的是前世。
前世，二人一起战死。
这件事，一直是苏尹心里最大的痛。
也是她重生以来，一直想要改变的命运。
“那不是你的错。”
苏尹说，声音有些沙哑。
“是我太大意了。”
“不。”
明皓摇头。
“是我们。我们是搭档，胜利和失败，都应该一起承担。”
他的眼神很坚定。
“所以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面对危险。”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我们一起战斗，一起活下去。”
我们一起活下去。
这句话，他又说了一遍。
和跨年夜那天晚上说的一样。
但这一次，苏尹听出了不一样的感觉。
如果说上一次，她还觉得这只是搭档之间的承诺。
那么这一次，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句话里包含了更深沉，更厚重的情感。
那是一种超越了搭档，超越了战友的…
羁绊。
苏尹的眼眶突然有些发热。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把那股酸涩压了下去。
“好。”
她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们一起。”
明皓笑了。
他伸出手，想像以前一样，拍拍她的肩膀。
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动作变得有些犹豫。
最终，他的手轻轻地落在她的头顶，温柔地揉了揉。
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走吧。”
他说，声音温和。
“时间不早了，送你回去。”
苏尹点头，没有说话。
她跟在明皓身后，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身上还披着他的外套，带着他的温度和气息。
心里那股刚刚平复下去的情绪，又开始翻涌起来。
海港的夜色依旧璀璨。
但苏尹已经没有心情再看了。
她的心里，脑海里，全都是明皓的影子。
他的笑容，他的眼神，他的话语，还有他落在她头顶那只手的温度。
这一切都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紧紧包裹。
让她无处可逃。
也让她…
心甘情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