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沿着街道走。
尖沙咀的夜晚热闹得有些吵。
霓虹灯牌在头顶闪烁，招牌上写着各种繁体字，有些苏尹认识，有些认不出来。
街边传来小贩的叫卖声，混着汽车喇叭和行人的交谈声。
“那家茶餐厅不错。”
明皓停在一家店门口。
苏尹抬头看了眼招牌，店面不大,玻璃窗上贴着手写的菜单。
透过窗户能看到里面坐满了人，服务员端着托盘在桌子间穿梭。
明皓推开门走进去。
一股混合着油烟、奶茶和食物的味道扑面而来。
店里的空调呼呼作响,但依然压不住热闹的人声。
周围都是说粤语的本地人,语速很快,苏尹只能听懂零星几个词。
“两位?”
服务员拿着菜单走过来。
“是。”
明皓点头。
服务员带他们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把菜单放在桌上。
“想吃什么？”
明皓拿起菜单,目光在上面扫过。
苏尹看着对面的人。
明皓低头看菜单的样子很专注,眉头微微皱起,像在认真考虑每一个选项。
他的手指在菜单上轻轻滑过,偶尔停下来,又继续往下看。
阳光从窗外透进来,落在他的侧脸上。
苏尹突然有种错觉。
就好像他们不是来执行任务的驾驶员,而是两个普通人,在下班后找了家小店吃饭。
这种日常感让她有些不适应。
前世的苏毅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
战友之间就算一起吃饭,也是在基地食堂里,端着托盘匆匆吃完就走。
从来没有人会坐在对面,认真地看着菜单,问她想吃什么。
“苏尹?”
明皓抬起头。
“啊?”
苏尹回过神。
“你想吃什么?”
明皓把菜单推过来。
苏尹低头看着密密麻麻的菜名。
云吞面、干炒牛河、咖喱鱼蛋、菠萝油、鸳鸯......
很多名字她都听过,但从来没吃过。
“随便。”
她说。
“那我点了。”
明皓朝服务员招手。
“两份云吞面,一份菠萝油,还有......”
他停顿了一下,转头看向苏尹。
“你要不要试试鸳鸯?”
苏尹愣了一下。
鸳鸯,她知道这个。
咖啡和奶茶混合的饮料,香港茶餐厅的特色。
前世她听战友提起过,但从来没机会尝试。
“好。”
她点头。
“再来两杯鸳鸯。”
明皓对服务员说完,把菜单递回去。
苏尹坐在位置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擦着桌面。
桌子是那种老式的塑料桌布,摸起来有些粘腻。
周围的声音很吵。
隔壁桌的大叔在大声讲电话,对面的情侣在低声聊天,厨房里传来锅铲碰撞的声音。
这种嘈杂本应该让人烦躁。
但苏尹却觉得很安心。
这种被日常包围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真的还活着。
不是在战场上,不是在驾驶舱里,而是在一个普通的茶餐厅里,和搭档一起吃饭。
“在想什么?”
明皓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苏尹抬起头。
“没什么。”
“你今天话很少。”
明皓说,眼神里带着关切。
“是不是累了?”
“没有。”
苏尹摇头。
她不累。
只是心里乱得很。
从书店那个女孩搭讪开始,到明皓说“我不会对其他人感兴趣”,再到女装店买风衣,维多利亚港看夜景,渡轮上的对话......
这一整天发生的事情,像一部快进的电影,在脑海里反复播放。
每一个画面都让她心跳加速。
每一句话都让她不知所措。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些情绪。
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明皓。
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
“鸳鸯来了。”
服务员把两杯饮料放在桌上。
苏尹看着眼前的杯子。
棕色的液体冒着热气,表面浮着一层薄薄的奶泡。
她端起杯子,小心地喝了一口。
苦涩和甜腻在舌尖混合,然后顺着喉咙滑下去。
味道有些复杂,但并不难喝。
“怎么样?”
明皓问。
“还行。”
苏尹放下杯子。
“只是还行?”
明皓笑了。
“那下次换别的。”
下次。
这个词又让苏尹心跳加速。
他说下次。
意思是以后还会有这样的机会吗?
还会有这样的,两个人一起出来逛街,一起吃饭的机会吗?
“云吞面来了。”
服务员端着两碗面走过来。
热气腾腾的面汤,上面飘着几颗饱满的云吞。
明皓把其中一碗推给她。
“尝尝看。”
苏尹拿起筷子,夹起一个云吞放进嘴里。
皮很薄,咬开后鲜美的汤汁在口中爆开。
里面是虾仁和猪肉的馅料,味道很鲜。
她的眼睛不自觉地亮了一下。
前世的苏毅吃东西从来只是为了填饱肚子。
但这一口云吞,却让她感受到了食物本身的美味。
“好吃吗?”
明皓看着她。
苏尹点头。
“嗯。”
明皓笑了。
那种温柔的,满足的笑容。
“你吃东西的时候表情很真实。”
他说。
苏尹愣住。
“什么意思?”
“就是很可爱。”
明皓说得很自然,就好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苏尹的脸瞬间烫了起来。
可爱。
他说她可爱。
这个词对她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前世她是个男的，现在又像是个女汉子,怎么可能和“可爱”这个词沾上边?
可是现在,明皓却这样说她。
而且说得那么自然,那么理所当然。
苏尹低下头,假装专心吃面。
她大口大口地吃着,想用这种方式来掩饰自己的慌乱。
面条的味道已经尝不出来了。
她只能感觉到喉咙发紧,心跳加速。
明皓没有再说话。
只是安静地坐在对面吃面,偶尔抬头看她一眼。
那种眼神很温柔。
温柔得让苏尹不敢直视。
她埋头猛吃,筷子在碗里翻搅,发出轻微的声响。
周围的喧嚣似乎都消失了。
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
快得要炸开。
吃到一半时,明皓突然伸手过来。
苏尹条件反射地往后缩。
但明皓的手已经到了她面前。
他拿着一张纸巾,轻轻地在她嘴角擦了一下。
动作很轻,很自然,就好像做过无数次一样。
苏尹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能感觉到他的指尖,隔着纸巾,轻轻擦过她的嘴角。
那种触感很轻微,却像电流一样窜遍全身。
时间仿佛静止了。
周围的声音全都消失了。
她只能感觉到那只手的存在。
还有那份温柔的,细致的,让人无法抗拒的关怀。
“好了。”
明皓收回手,把纸巾放在一边。
他继续吃面,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但苏尹却僵在原地。
她盯着碗里的面,手心全是汗。
心跳失控了。
彻底失控了。
她能感觉到脸颊在发烫,耳朵在发烧。
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
为什么他要这样做?
为什么他的动作那么自然?
就好像他们不是搭档,而是......
苏尹不敢再想下去。
她拿起筷子,机械地把面条送进嘴里。
味道已经完全尝不出来了。
她只是在重复着咀嚼和吞咽的动作。
脑子里一片混乱。
明皓刚才的动作,他温柔的眼神,他说她可爱时的笑容......
这些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闪过。
苏尹意识到一件事。
她越来越适应他的照顾了。
甚至开始依赖这份温柔。
这让她惊慌,也让她无措。
前世的她从来不需要被照顾，早已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自己扛下所有的事情。
可是现在的苏尹,却在一点一点地,不可逆转地,习惯着明皓的温柔。
习惯着他帮她挑衣服,帮她擦嘴角,帮她别头发。
习惯着他说“我们”,习惯着他说“以后”。
习惯着被他照顾,被他保护,被他温柔对待。
这种依赖让她害怕。
因为她不知道,如果有一天失去了这份温柔,她该怎么办。
“菠萝油来了。”
服务员把一个盘子放在桌上。
金黄色的菠萝包,中间夹着一块厚厚的黄油。
热气从切口处冒出来,带着面包和黄油混合的香气。
明皓拿起叉子,切下一小块,递到苏尹面前。
“尝尝。”
苏尹看着那块菠萝油。
黄油在热气中慢慢融化,渗进面包里。
她张嘴,咬下那块面包。
酥脆的外皮和柔软的内里,混合着黄油的咸香和面包的甜味。
味道很好。
但苏尹已经没有心情品尝了。
她满脑子都是明皓刚才递过来时的动作。
那种自然的,亲密的,让人心跳加速的动作。
“好吃吗?”
明皓问。
苏尹点头。
“嗯。”
她的声音有些发紧。
明皓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吃着。
周围的喧嚣重新涌进耳朵。
隔壁桌的大叔还在讲电话,服务员在大声喊着订单号码。
厨房里传来炒菜的声音,混着油烟和香料的味道。
这种市井气息本应该让人放松。
但苏尹却紧张得手心冒汗。
她不敢看明皓。
只能盯着碗里剩下的面条,机械地吃着。
她意识到自己正在经历一场无声的战争。
一场和自己的战争。
前世的她在拼命抗拒,告诉她不应该有这些情绪。
告诉她明皓只是搭档,只是战友,不应该有别的想法。
可是现在的苏尹,却在一点一点地沦陷。
沦陷在明皓的温柔里,沦陷在这份日常的幸福里。
她开始渴望这样的时光。
渴望和他一起逛街,一起吃饭,一起看夜景。
渴望被他照顾,被他保护,被他温柔对待。
这种渴望让她害怕。
因为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背叛。
背叛前世的苏毅,背叛明皓的信任。
他明明只是把我当成了完全信任的搭档，我却动了小心思。
“吃完了?”
明皓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苏尹回过神,发现碗里的面已经吃完了。
“嗯。”
明皓站起身,朝收银台走去。
苏尹跟在他身后。
“多少钱?”
明皓问收银员。
“一百二十港币。”
明皓掏出钱包。
“等等。”
苏尹开口。
“AA吧。”
明皓转过头看她。
“新年我请。”
他说得很自然,就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苏尹愣住。
新年我请。
这四个字又在脑海里回荡。
明皓已经把钱递给收银员。
“谢谢惠顾。”
收银员找回零钱。
苏尹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想说不用,想说应该AA。
可是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因为她知道,如果说出来,明皓一定会用那种温柔的眼神看着她,然后说一些让她无法拒绝的话。
所以她选择了沉默。
就这样看着明皓付钱,看着他转身朝门口走去。
她跟在他身后,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有些无奈,有些甜蜜,还有些说不清的东西。
推开门走出去。
夜晚的凉风吹在脸上,带走了店里的热气。
苏尹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时间不早了。”
明皓看了眼手表。
“该回基地了。”
苏尹点头。
两人沿着街道往停车的地方走。
街上的人比刚才少了一些,但依然热闹。
霓虹灯牌在头顶闪烁,把夜空染成五颜六色。
苏尹抱着那个装着米色风衣的购物袋,跟在明皓身边。
她的脑海里不断闪过今天发生的一切。
甜品店里明皓准确点出她的喜好。
书店里那个女孩的搭讪,还有明皓说“我有搭档了”。
女装店里明皓为她挑选风衣,说“很适合你”。
维多利亚港的夜景,明皓帮她别头发,给她披外套。
渡轮上他握着她的手,说“我们一起活下去”。
还有刚才茶餐厅里,他帮她擦嘴角,递菠萝油给她......
这些画面像一帧一帧的胶片,在脑海里慢慢播放。
每一个画面都让她心跳加速。
每一句话都让她不知所措。
苏尹突然意识到。
她已经回不去了。
回不到那个只把明皓当成搭档,当成战友的时候了。
她对他的感情,已经悄悄地,不可逆转地,发生了变化。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他第一次送热水袋到宿舍的时候?
还是他把浴室里的男性用品都换成女性用品的时候?
或者是更早,在他们通感的那一刻,他的意识温柔地包裹着她的时候?
苏尹不知道。
她只知道,现在的自己,已经无法像前世那样,把明皓当成普通的战友了。
她开始在意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
开始渴望他的温柔,依赖他的照顾。
甚至开始幻想,如果战争结束了,他们能不能像他说的那样,在海边开一家小店,过普通人的生活。
这种幻想让她害怕。
因为她不知道,明皓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想法。
还是他只是把她当成需要照顾的搭档,当成一个特殊的战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