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瞬间凝结至冰点。乌妮妮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无力地蹲在地上，不停念叨着“果然有幽灵”之类的话，谜底也露出吃惊的表情。
“她……不是幽灵。”
罗努有些悲伤，“非要说的话，被困在这地方的我才更像幽灵。十二年来，我一直躲着她，她也一直在寻找我，我们就这样重复着无意义的捉迷藏，没有人能来打破这个循环。”
“所以，她真的是那个辛克莱。”谜底思忖着，“被记载在教科书上的炼金术大师之一。”
“教科书？”
他略带疑惑地歪头：“外面的世界里，她这么有名吗？”
“或许你应该问她，”谜底指了指乌妮妮，“我也不清楚。”
“我已经……不想再看到任何幽灵了……”
她依然抱头蜷缩，看起来不像是能正常对话的样子，谜底只好暂时放弃追究这个问题，又问猫少年罗努：“你的意思是，那个‘辛克莱’的何蒙库鲁兹无法离开这座小镇？”
“大概是。其实本来她的力量并没有这么强大，但在她死前……在我还是普通黑猫的时候，曾目睹过她把自己关在家里，门窗紧闭，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罗努干脆后退一步，坐在井沿上。
“后来她就疯了，听说死在撤离镇子的路上。他们没把我带走，我差点饿死在这，还好一个陌生老婆婆突然出现，说自己是辛克莱，还给我食物和水。只要每次在镇子里遇见她，我一定能吃上好饭，所以也就没太在乎她外表的变化。”
他扶了扶帽檐。
“结果越吃她给的东西，我身体越差，有一天几乎快病倒了，躺在大街上连咒骂的力气都没有，就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眼睛后，我发现自己变成这副模样，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在那之后，我就有点害怕她看见我的样子，所以一直有意避着她。”
“原来如此，是她让你成为人类的啊。”
“这，这能算‘成为人类’吗？我大部分时候还是以猫形在活动，毕竟体内原质不够，维持变身的时间也没法很长。”
“哈哈，真不错！”
许愿书突然笑起来，“靠输入原质创造一个类人生命体这么简单！怪不得她要选你做实验。”
“实验……？”
“呃，我换个更好听点的说法吧，你是‘原质容器’。”
也没有好听到哪里去，二人同时汗颜。
“除开你，那个脏兮兮的丑八怪老太婆多半也是她为自己准备的‘容器’。无论她是想长生不老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要达成，只要死前把身体里的原质抽出来，再放进那个容器里，就能继承记忆和力量，这便是炼金术界的大禁忌，‘何蒙库鲁兹’。”
“可——”
“先别急着插话，小毛孩子。”
许愿书瞪了他一眼，“在场的人没有对炼金术完全不了解的吧？谜底，你知道为什么炼金术协会明令禁止这种人造生命体炼成行为吗？”
“因为……”
她深吸一口气，“你说过，有违炼金术‘等价交换’的原则。在这世界上，死者永不能复生，所有种族的生老病死都由自然规律注定。”
“正是，你已经可以出师了。”
“我不记得拜你为师过。”
它完全没理会谜底的冷漠回答，继续自顾自说下去：
“如果人人都可以通过炼金术为自己延命，那这个世界会乱套的。正因如此，制造何蒙库鲁兹的代价也很高，大量技术和时间缺一不可，几乎没有人成功过。”
“辛克莱也失败了吗？”谜底问。
“那不是明摆着的嘛。如果她没失败，就不会把目标转移到动物身上。”
罗努越听越难以置信，不自觉地拉低帽檐，想要遮掩难过的心情。
“……她不是真心想让我活下去，只是想利用我？”
许愿书得意地扭动了两下。
“很高兴你用猫脑子能够想到这层，小屁孩。不过粘人是你们的习性，接受真相应该还需要点时间吧？当坏人是我比较擅长的活，我想想，现在应该来一句‘恭喜你清醒了，欢迎来到残酷的现实世界’……哇！”
头上又挨了谜底一记重锤，它发出一声闷哼后，便不再有任何动作。
即使他的寿命比普通黑猫要长，按人类心智换算也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还有十二年全部沉湎在与邪恶炼金术师的捉迷藏里。他早已用自己的四条腿踏遍万灵镇每一寸土地，对每一栋建筑的内部都了如指掌，因为不这样做，就无法躲在里面，把记忆藏起来。
“我看见你，就像看见我那可爱的小孙子……给，乖乖，多吃点才能长大。”
原来全都是骗人的，他甚至没怀疑过为什么大家全部撤离后，只有那个老妇人还坚持留下，他以为她与自己一样是被遗弃的人。
“那，那个……”
乌妮妮强压住声音的颤抖，缓缓从地上站起。
“旅馆，也是她‘实验’的一部分吗？”
“多半是。”
许愿书不依不饶，又开始说话，“不过我不太理解，为什么要给旅馆也注入原质，是指望它能自动御敌吗？还是实在放不下回忆？”
而且，“幽灵蜃楼”现象还依靠着原质坚持了十二年。如果他们不来，不追踪罗努，怕是早已经走投无路，被困死在里面了。
“我……有点累……”
罗努小声道，脸色极其难看。说完这句话，他的身形就逐渐缩小，变回黑猫，趴卧在井边，连尾巴都不甩，思考这种事情真的用尽了他全部精力。
谜底走过去，蹲在黑猫面前，“看样子你确实不知道如何才能离开万灵镇。”
“唔……”
黑猫艰难地挪动身子，从嘴里挤出几个音节：“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让那个何蒙库鲁兹消失。”
“消失的意思是，要战斗吗？可即便对方不是人类，她的实力依然在我们几个半吊子之上。”
“居然如此大方爽快地冷着脸承认自己是半吊子啊，你真恐怖……”
“闭嘴。”
现在谜底只要一伸出手，许愿书就会乖乖听话了。
“听我说，罗努。不知道这个办法有没有效，但值得一试。”
她抚摸着黑猫的头，“我想带你去见辛克莱。”
它闻言猛地抬头：“我不要去！现在知道了真相，你还让我怎么见她！”
“不管你们对彼此的感情是喜欢还是利用，如今的她就这么一个执念。她作为何蒙库鲁兹的身体估计早就大限将至，那么拼命地想要找到你也只是为了确认，自己的实验有没有成功而已。”
谜底说的几乎都是事实，她擅长用理性到过分的话“安慰”人，也是因为无法切身体会被安慰者的感受。
“所以，我需要你在她面前‘死掉’。不过不是真死，是假死，这样才能完全断绝她的执念，逃离这里。”
“死……？”
这个词汇对罗努而言并不陌生，他却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由我来动手。先演出杀死你的假象，故意激怒她，再由许愿书吸收她的力量……你能做到吧？”她的手抚上许愿书。
“怎么又把话题抛给我了啊！”
它不满地扑腾着书页，“我只吃过有实体的东西，没办法像吸水一样吸走她身上所有的力量！”
“那，只要吞噬掉整个人就好。”
此话一出，在场除谜底以外的所有人都愣在原地，鸡皮疙瘩起了满身。
“假的吧……我早就说你恐怖，没想到居然恐怖到这个程度……让我吃人？！”
“何蒙库鲁兹是人造生命体而非人类，这也是你教我的。”
“现在想到我教你了！我宁愿立刻马上跟你断绝师徒关系！”
所谓的师徒关系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没人有心情从谜底嘴边接下这个话茬，她冷静得像个疯子。
“许愿书……不会吃坏肚子吧？”
此时此刻只有温柔善良的乌妮妮还愿意关心这本倒霉书，它高兴得都快流出眼泪把自己泡胀了，即使书上的眼睛作为装饰性纹样，根本分泌不出任何东西。
“说真的，谜底，我并不排斥做这种事……不过你的思维方式还是改改比较好，总不能在没有千钧一发的时候，也用逼不得已的方式解决吧。”
更何况你才十五岁。后半句没有说出口，它知道不能把普通人的人生经历全盘套到谜底头上去约束她，普通人这个年纪还在苦恼今天学校布置的炼金术作业该怎么完成呢。
罗努的心中，挣扎和恐惧正在回荡。他无法理解太复杂的情感，本来需要很多时间去学习，却突然被谜底和许愿书推着往裂缝边缘走，逼迫他做出抉择，要么纵身一跃获得新生，要么坠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我，果然还是想试试。”
直面那个把他从猫变成介于人与猫之间的，已经不再是“慈祥老婆婆”的人造生命体，他别无选择。
“事先说好……如果这回又吃撑了，把你们送进我胃里消化的话，可不准再对里面的场景挑三拣四了，这可是我最喜欢的工业遗迹风格。”
“没那个必要，我们不会频繁使用传送，还是暂时在周边活动比较保险。”
“嗯？也可以，不过我的帅气台词就没有用武之地了啊。”
“没人在意你说什么，变成哑巴我都不管。”
看着人与书拌嘴的模样，罗努有种想笑的冲动，一股暖意隐约在心中萌生，也许他的生活本该是这样，只需要一个归宿便足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