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的门被推开的时候,佩尔一眼就看见了角落里的三个人。
那是靠墙的一张小圆桌,三个人都穿着肃穆的正装。坐在两侧的是体格健壮的男人,虎背熊腰,手里端着酒杯时不时喝上一口,但眼睛始终在扫视四周,像两只警觉的猎犬在看守什么重要的东西。
坐在他们中间的显然是领头的,身材并不壮硕,反而显得有些消瘦,直到佩尔走近才发现那顶圆礼帽下藏着的是一张女人的脸。
她皮肤白皙,一头黑色短发,发梢尖锐地抵在侧脸上,给人一种拒人千里的锐利感。眼睛是浅棕色的,此刻正微微眯起,打量着走来的佩尔。
她的身高大概一米七,在女人里算得上高挑,但夹在两个壮汉之间就显得娇小了。那身中性的西装套装勾勒出她的身材线条,从坐姿和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力量感来看,这个女人身上有种压迫性的气场——那是身居高位且抱有某种觉悟的人才能散发出的氛围。
即使从未见过她,任何人第一眼都会认定她是那种会在第一时间做出决断的领导者,是用尖刀斩断乱麻的人。
佩尔在圆桌上仅剩的那个座位落座,正对着这位女性。
“亲爱的医生,您迟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女人淡淡地说。
“我知道,那我们直接开始吧。”
“喂,你这——”一旁的壮汉对佩尔的态度显然很不满,凑上前来准备伸手抓她的肩膀。
女人抬手挡下,依然保持着会谈该有的礼仪,笑盈盈地看着佩尔:“我是克劳蒂亚,黑市的法师,今天的冰块就是我为贵诊所提供的。”
法师的身份让佩尔终于正眼看向了克劳蒂亚。
克劳蒂亚的所作所为无疑违背了协会的宗旨,更是在猎巫运动中铤而走险。
“早上给你添麻烦了。”
“没什么,举手之劳。”克劳蒂亚在佩尔面前打了个响指,空气中闪过一道光芒,一块冰凭空凝结出来,哐当一声掉在桌上,散发着幽幽的寒气,“而且您做的那些手术对我来说也不过如此,我对光属性法术略知一二,只需要一个咒语和一点精神力,伤口就能痊愈。”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一直在笑,一开始或许还是客套的谦逊,但现在更像是在讽刺佩尔。
“嗯。”
佩尔没有受到这种挑衅的影响,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个洋洋得意的法师。虽然她什么都没做,但这张圆桌上的气场正在悄然倾斜,仿佛真正掌控局面的人是她。
克劳蒂亚突然有种被关在马戏团笼子里供人观赏的感觉,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原本清淡的微笑也变得僵硬。
“魔法确实是不可思议的力量,但这终究只属于少数人,”佩尔用笑容打破了这尴尬的僵持,“一个城市的医疗系统不能建立在这种虚无缥缈的能力上。而且魔法也有它的局限性,就算能够治愈伤口,在那之前也得有人把凶器杂质取出来才行吧,何况现在连这样做都是犯罪了。”
“是这样……”克劳蒂亚的声音低了下去,白皙的脸上泛起了尴尬的粉红,“那医生您至少得给我一个迟到一小时的理由吧?”
“急诊。”
"根据我们的情报,你下午联系过黑市之后就离开诊所了,总不会是晚上又回去加班吧?”
“不是诊所的事,是我的私人病人。”
这点倒是没有骗人,毕竟那位特洛伊确实以自己的病人自居。
“那就清楚了。”克劳蒂亚也干脆,没有继续追问佩尔遇到了什么事,直接切入主题,“医生这次找我们是为了什么?”
按照她的习惯,在谈合作的时候总会想办法摸清对方的底细,这样才能更好地掌控事态发展。
特别是她现在的身份更应该重视这一点——黑市作为帝都少有的社团组织,他们掌握着大量的港口走私渠道以及部分商业档口的管理权,甚至时不时在政府看不到的角落开办没有关税剥削的地下市场,从中捞取油水。
另一个重要业务就是法师的服务,虽然如今大部分法师都受到协会管控,通过正规渠道接取委托任务,但也有些法师选择游走在法律的灰色地带,从而避开高昂的抽成。当然,现在这样做的风险比以前大了无数倍。
克劳蒂亚就是其中之一。
这是聪明人才能做好的工作。克劳蒂亚的师父弥瑞尔就是个真正的聪明人——那位精灵法师在保持阿努阿兰德国籍的同时,爬到了协会的高层,如今猎巫运动开展得如火如荼,她又在协会内部充当起了摄政王的传声筒。
克劳蒂亚从她那里学到的最重要的一课就是:在这片大地上,站对位置比站对立场更重要。
但克劳蒂亚显然没有师父那样的运气和手腕,如果她掉进异端审判局派来的巡查人员设下的圈套,轻则被以逃税的名义罚款关押,重则会在火刑柱上被活活烧死。
但话说回来,佩尔的诊所是黑市的长期合作伙伴,虽然自从布雷默尔去世后就很少联系,但今天专门约在这里见面,肯定有她的用意。
克劳蒂亚只是想多捞点油水罢了,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代,她们这些灰色法师已经越来越不好混了,她很乐意和佩尔达成一笔交易。
“我需要你们帮我弄到一具尸体,”佩尔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克劳蒂亚,“今天在我诊所去世的赫尔穆特先生的尸体。这是他家的地址,在港口附近的平民窟。”
“小事一桩。”克劳蒂亚接过纸条,快速扫了一眼后就点燃了它。
“那再好不过。”
“不过医生,如果只是想让我们干这个活,没必要专门约出来见面吧?传个消息就行了,毕竟这样见面对我们双方都没什么好处。”
“本来打算介绍个人给你们认识,”佩尔说这话时眼神明显向一旁飘去,“但很不巧,她今天有事。”
克劳蒂亚依然没有选择深究,这对她没什么好处。
“对了,关于城里的一些事我想问问你们,”佩尔重新把视线转回来,“最近的鼠害怎么样了?我很少关心城里的时事,最近看报纸上的新闻,还以为帝都的市民全都变成老鼠了。”
“看来您还真不太关注时政,”克劳蒂亚马上回答道,“前一段鼠患确实严重,但政府也在处理,那些从宫廷拿工资的媒体可不在意现实是什么样,这种难得抨击摄政的机会,他们估计还得写上好几个礼拜。”
“是吗……”
进城的时候佩尔确实没有感受到报纸上描绘的那种氛围,但如果长时间活跃在城市各个角落的克劳蒂亚是这么说的,那事实或许就是如此。
鼠患确实得到了控制,但出现怪异症状的患者却是今天才冒出来的。
“我倒也不在意记者们写些什么,”克劳蒂亚继续说,“但要是他们无事可写的时候,恐怕就会把笔头对准我们这些人了。”
“还有一个问题,”佩尔打断了她,“最近我发现城里有些病人,他们脖子附近出现肿大,一般来说都非常口渴,身上还会长出斑点——”
“有。”克劳蒂亚打断了佩尔的陈述,“如果我碰到的情况和你描述的一样,那他们是不是都觉得体内有团火在烧?”
“正是如此。”佩尔立刻明白了克劳蒂亚话里的意思,“有人找你做委托来解决这个症状?”
"不,帝都能有钱找魔法师做委托治病的只有那些贵族富商,目前还没有这种人来黑市咨询过。”克劳蒂亚指了指旁边的壮汉,“是我这位弟兄,他也住在港口那块的平民社区,昨天还在床上发着高烧。我就用了点治愈魔法,但他好像也靠自己挺过来了。”
“医生,我——”
壮汉刚想向佩尔描述自己的状况,佩尔已经凑上前来,她没有戴手套,而是直接用白皙的手掌触碰对方的颈部。
好冰。
壮汉对佩尔这双手的第一感觉就是温度,这双手像是冰雕的作品一样,完全没有恒温动物应该拥有的体温。
这双手永远不会颤抖,在关键时刻也不会出错。
“确实有消肿的触感和痕迹。”佩尔一边低声说着,一边起身靠近壮汉,麻利地解开了他的西装和里面的衬衫扣子,让胸膛直接暴露在视线中。
佩尔的动作太快了,以至于当她完成这一套操作的时候,黑市的三人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喂喂喂,医生,这是公共场合……”克劳蒂亚也觉得佩尔的做法有些不妥,急忙想要制止,但佩尔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线索。
这位壮汉的胸膛上遍布着黑色的斑点痕迹,虽然颜色已经淡了,但它们依然存在着。
“这还没有结束……”佩尔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