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的码头区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安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能听到钟声的时刻屈指可数。但今夜不同,即将到来的加冕盛典让所有人都想着放个假,而这场愈演愈烈的暴雨更是将码头上的水手和劳工们赶得一干二净。
偌大的街道上只剩下一点微弱的火光在雨幕中缓慢移动,就像深海里一尾孤独的鱼在寻找回家的路。
特洛伊身上披着和佩尔同款的厚重披风,怀里小心翼翼地护着一盏被风雨吹得叮当作响的煤油灯。
她没有撑伞,因为考虑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一顶宽檐毡帽显然比雨伞更实用。
好在这些年为了打理房子没少锻炼身体,正如佩尔常说的那样,身体是一切事业的根本。她为此练就了一副结实的身板,足以支撑她在这样的夜晚冒着风雨步行到这里。
此刻特洛伊的脑子里乱成一团,她很清楚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缺乏理性思考,甚至能感觉到额头在发烫,喉咙正渐渐变得干涩。
不过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告诉自己这不过是心理作用罢了。即便死神旨意真的存在,即便咬伤她的那只老鼠确实携带着致命的病原体,那也需要一段时间的潜伏期才会发作。
“有用的思考总是先于有用的行动。”这是佩尔不久前给她的忠告,而这句话最初来自布雷默尔对佩尔的教导。
至少在当下,她的身体应该不会出现任何异常,她还能自由地行动和呼吸。
但按照最坏的情况推测,这座城市里可能还有成千上万的人和她处于同样的境地,区别只在于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可能是一具行走的尸体,而那些人只会抱怨这些该死的畜生,然后继续向政府或皇宫写投诉信。
“知识总是比无知更好,这句话是对的吗?”特洛伊在风雨中轻声说。
“不对。”她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虽然知识未必能救我的命,但无知肯定会害死所有人,而且速度会很快。”
不过根据她一路走来的观察,虽然路边和排水沟里还能看到一些老鼠的尸体,但远没有报纸上描述的那么严重,鼠患已经被骤减到了人们可以接受的程度,使得爱莲的加冕仪式能够如期举行。
但如果鼠疫确实存在,那么这场盛典会变成什么样子?在致死的传染病爆发的情况下,把人群像麦粒一样密集地聚集在街道上,后果会如何?
“到那时连医生都会束手无策吧。”特洛伊喃喃自语。
如果按照她的推理,现在她所做的就不仅仅是在和死神赛跑,而是在从事某种更伟大更神圣的事业——一件真正的医者应该去做的事情。
当然,也许这只是她发烧的大脑为自己的非理性行为找的借口。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作为这场内心辩论的裁判,她愿意为自己亮起绿灯。
“是的,特洛伊,你在做正确的事情。”
她原本被狂风压弯的腰身慢慢挺直,雨水将她的脸颊打得生疼,但她依然咬着牙凝视着前方漆黑的道路。
远处传来白袍子巡逻队的脚步声,特洛伊立刻熄灭手中的煤油灯,躲到一艘货船的阴影里。
直到脚步声彻底远去,特洛伊才重新点燃煤油灯,继续前行。
漆黑的湖面翻卷着巨大的波浪,猛烈地撞击着堤坝,溅起的浪花遮蔽了月光,发出的轰鸣声完全盖过了特洛伊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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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劳蒂亚已经安排手下处理她那个跟班的尸体,并且将酒馆的酒保暂时带到一个能让他闭嘴的地方。毕竟这个家伙不仅目睹了她和维尔纳的密谋,更要命的是看到了她施展魔法的全过程。
她没有忘记关掉酒馆的灯,并将门口的牌子翻转过来,让歇业的字样面向空旷的街道。
在没有向政府报备的情况下使用魔法,在当下可是不小的罪行。
但只要没有目击者就没有问题。她已经这样度过了十一年,到今年为止终于还清了没落的家族欠下的所有债务。
然而这些年赚到的钱也只够让她和过去彻底划清界限,要想在协会站稳脚跟或是跻身上等圈子,还需要一笔高昂的费用。
为了抹去过去,她牺牲了十一年的现在,那么为了赢得未来,她还要牺牲多少个现在?
许多人穷尽一生都在试图摆脱穷追不舍的过去,追赶遥不可及的未来,从而不断地牺牲着当下,最终在这样的奔跑中死去,化作既不伟大也不卑微的尘埃。
什么都不是,一无是处,微不足道的尘埃。
但就在刚才,教廷的执行官给了她一个机会,一个能让她一举获得应有未来的机会——以她的天赋本该拥有的未来。
一个能让她不必在恐惧中度过余生,或者死于某场街头冲突成为无名尸骨的机会。
雨中的克劳蒂亚只穿着一件修身的白衬衫,西装外套留在了跟班的脸上,遮住了他那张足以让孩子哭闹一整夜的紫红色面孔。
她戴着一副漆黑的皮手套,从口袋里摸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支叼在嘴上,用手稍微遮住雨水,另一只手在烟头下方打了个响指,袅袅青烟便从指缝间升起。
她并没有急着吸上一口,而是呆呆地看着这条既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任凭雨水打湿她的头发和衬衫。她的目光最终被路边的一只老鼠吸引了。
明明周围没有任何光源,连月光都被阴云遮蔽,但那只老鼠的眼睛却异常明亮,像两颗钻石在黑暗中闪烁。
克劳蒂亚觉得这只和她四目相对的老鼠在笑,它是在嘲笑被困在选择中的自己吗?
确实,这样优柔寡断可不像她的风格,她向来杀伐决断,这正是让她能走到今天的秘诀。
“谢谢你的提醒......但我可能要犯一个错误了。”克劳蒂亚凝视着那只老鼠,深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
老鼠似乎也对她失去了兴趣,转身准备逃跑。就在这时,空中闪过一道冷冽的寒光,一根冰柱瞬间将这只老鼠钉死在地上。
无论它如何挣扎,这根深深刺入石砖地面的冰柱都纹丝不动。
渐渐地,老鼠停止了动作。
直到它死去的时候,它温热的血液也没能融化这根寒冰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