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克俄柏局办事处 更新时间:2025/10/4 17:27:33 字数:2716

咚。

咚咚。

没有人回应。

暴雨冲刷着街道,发出震耳的哗啦声,但如果足够专注,还是能捕捉到门后传来的细碎脚步声,像是某种小型动物在木地板上谨慎地移动。

特洛伊把耳朵贴在那扇略显腐朽的木门上,仔细辨认了片刻,然后退后一步,再次用指关节叩响房门。

这一次她敲得更用力了些。

咚咚咚。

沙沙的脚步声愈发清晰,最终在门板后方停了下来。接着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戒备。

“谁?”

特洛伊在脑海中快速回忆着佩尔描述的那位码头搬运工赫尔穆特的家庭情况。

如果她的判断没有错,门后的女人应该就是伊莎贝尔——赫尔穆特的妻子。

她深吸一口气,抬高音量盖过雨声和雷鸣。

“晚上好,伊莎贝尔夫人!我是特洛伊,为布雷默尔诊所工作。”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友善而可靠,“您可以把我当作佩尔医生的助手。”

虽然实际上佩尔从未正式安排她做过任何事,这次行动也完全是她的自作主张,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细节的时候。

“佩尔医生?”门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迟疑。

“是的。”

门打开了一条窄缝,一只眼睛出现在缝隙中。

那是一只因为长时间哭泣而红肿的眼睛,充满警惕和疲惫,像是被关在笼中的困兽在打量着逐步逼近的猎人。

它快速地上下扫视着特洛伊,评估着眼前这个不速之客的危险程度。

此刻特洛伊的披风和毡帽都被雨水浸透,变得又黑又沉,她的脸色因为这段艰难的路程而显得苍白,金丝眼镜上凝结着一层水汽。

她看起来和伊莎贝尔一样疲惫不堪,但她仍然努力维持着一个灿烂的微笑——那种你会在周末早晨看到的,邻居邀请你去野餐时露出的那种明媚笑容。

“你来做什么?我不是什么夫人了。”伊莎贝尔的声音变得冰冷,“我丈夫赫尔穆特已经死了。”

话音刚落,伊莎贝尔就开始关门。

特洛伊的反应速度很快,她几乎是本能地伸出脚卡进门缝,阻止了即将到来的闭门羹。她知道这不是最优雅的解决方案,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她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换成谁都一样。

木门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像是某种东西正在断裂。

“我没有说谎,这件事真的很重要!”特洛伊依然维持着那个友善的笑容,尽管伊莎贝尔显然不买账,“希望您能配合。”

“你穿得和她一模一样。”伊莎贝尔的声音里带着某种压抑的愤怒。

特洛伊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让患者家属对主治医师产生了这样的敌意。但她清楚地意识到,如果现在不采取一些更强硬的手段,有些事情就真的来不及了。

不管是对她自己,还是对这座城市。

特洛伊从门缝中伸进手,一把抓住了伊莎贝尔仍在试图关门的手腕,同时用力把身体挤进门缝。

虽然她在这个漫长的夜晚已经经历了太多,但论身体素质,眼前这个刚刚丧夫的妇人显然比她更加虚弱,这让她得以强行闯入这间破旧的港口贫民公寓。

伴随着伊莎贝尔的惊叫声,她踉跄着摔在一旁。特洛伊踏入房中的瞬间,脸上的微笑终于无法维持下去了。

从门外看,这间房子虽然破旧,却保持着难得的整洁。地面铺设的木地板质感很好,特洛伊踩上去时发出的是稳重的咚咚声,而不是年久失修的木板该有的骇人咔嚓声。

这种触感让她想起乡间那些温馨的小屋——如果不是细心打理,保持干燥,几十年的老木板不可能有这样的状态。

她能感受到,生活在这个房间里的人,至少在某个时刻,是认认真真地活着的。作为一个终日打扫家务的人,她在这一点上最能产生共鸣。

但真正让她皱起眉头的,是弥漫在空气中的那股浓烈气味。

那是一股被暴雨掩盖住、直到她踏入房中才完全暴露出来的味道。

那是腐臭,浓烈到让特洛伊不得不屏住呼吸,改用嘴巴小心地吞吐空气的程度。

特洛伊曾在书上读到过,人类的尸体腐烂和其他物种的尸体腐烂,在气味上其实并无本质区别,只是人类作为感受者的反应有所不同。

目前学界对此尚无定论,但许多学者倾向于将这种现象归因于人类灵魂腐烂时散发的气味——虽然这种说法更像是玄学而非科学。

她快速估算着死亡时间。从现在的气候条件来看,大概三四天左右,而且必须是在户外暴露的情况下,有数不清的苍蝇来帮忙,才能达到现在的腐烂程度。

“女士,首先请允许我道歉。”特洛伊绷紧了脸,声音变得严肃起来,“我想我们现在需要好好谈谈到底发生了什么。首先,这个味道……”

她解开斗篷挂在衣帽架上,毡帽和煤油灯则放到了门廊柜上。

卸下这身沉重装束后的特洛伊显得干练而高效,她上身穿着修身的米黄色衬衫,外面套着一件小巧的黑色马甲,胸口处挂着一只一直在咔哒作响的精致怀表。

她斜跨着一个棕色皮质的包,里面装着她认为今晚可能用得上的各种工具。

那头翠绿色的长发此刻被高高束在脑后,扭转成发辫后盘成发髻固定起来,确保不会在剧烈运动时造成妨碍。

“尸体。这点不用我说你也知道。”瘫坐在地上的伊莎贝尔发出一声冷笑,她似乎已经放弃了把特洛伊赶出去的想法,缓慢地从地板上爬起来,“就是我那死在布雷默尔诊所里的丈夫。”

“是赫尔穆特先生?”特洛伊喃喃自语,“怎么可能……”

但这显然说不通。

根据佩尔的陈述,赫尔穆特的死亡时间到现在不过短短半天。

尸体顶多开始僵化,怎么可能散发出如此严重的腐臭?这太快了,快得完全不符合常理。

老鼠消失了。消失得太快了。

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突然在特洛伊脑海中响起,明明和当下的情况毫无关联,却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

她摇了摇头,强迫自己重新集中注意力。

从伊莎贝尔的表现来看,佩尔或许向她隐瞒了某些事情。但特洛伊深知,在对患者症状的描述上,在所有涉及医学研究的问题上,佩尔绝对不会撒谎。这是她的原则,也是她的底线。

“而我,对一个强闯寡妇家门的人没什么好说的。”伊莎贝尔的声音里充满了敌意,“更何况她还是布雷默尔诊所的人,是那个佩尔的手下。”

“医生她做了什么吗?”

关于尸体的疑惑被暂时搁置在一旁,因为现在有更让特洛伊难以理解的事情——眼前这位病人家属对佩尔的评价,那种充满怨恨的语气,就好像佩尔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行。

佩尔是世界上最好的医生。

这一直是构成特洛伊世界观的核心认知,就像地球是圆的、太阳从东边升起一样不容置疑。

特洛伊已经很久不做那种梦了。

在梦里,她的父亲手里拎着酒瓶,冲她咆哮,母亲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像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然后酒瓶会在她身上某个地方哐当一声炸开,她会惊醒,剧烈地喘息,抚摸着明明没有受伤却逐渐发青的手臂。

但她现在不常做这种梦了,因为梦是错的。

她不再是那个家庭的累赘了。

没错,她曾经生活在地狱里,但现在她长大了,她住在布雷默尔家中,她有了新的生活。

而她的父母已经死了。他们看不到她现在的生活,也不可能再对她说那些话了。

老布雷默尔曾经带着她和佩尔去看过那对夫妇的尸体,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她:过去已经结束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特洛伊都在后悔当时没有对着那两具尸体说些什么。

她甚至想过把他们从坟墓里挖出来,对着那些腐烂的脸大喊:“你们错了!我不是废物!佩尔医生治好了我!”

然后深深地吸一口气,用尽全力说出那句话:

“我活着!我好好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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