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还有希望吗?”
伊莎贝尔抽泣着向佩尔发问,声音里满是绝望的祈求。
“对不起,已经结束了。”
佩尔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冰冷得不近人情,甚至连一声叹息都没有,她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原本双手撑在铁床旁的伊莎贝尔,此时缓慢地收回了手,捂住自己的嘴。
她的双脚似乎因为地面太滑而逐渐分开,最终咚的一声坐到了地上,她的手遮住了下半张脸。
她陷入了彻底的绝望。
她感觉自己正在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中坠落,而让她真正恐惧的,不是最终摔成一滩烂泥的结局——甚至可以说那是她此刻所期盼的。她所害怕的,是这个坠落的过程本身,那种永无止境的失重感。
她知道在余下的人生里,她会永远这样坠落下去,因为那个能拉她一把、能和她一起生活在那间破旧却温馨的公寓里的人,已经永远消失了。
“我很抱歉。”
佩尔留下了这句不痛不痒的话,便匆匆离开了急救室。但伊莎贝尔并不在意,现在的她对一切都不在意了。
病房里只剩下伊莎贝尔和那个不知所措的年轻护士。护士看起来想要追上佩尔,但又觉得把伊莎贝尔一个人留在这里不太合适。她焦急地左顾右盼了一番,最终决定安静地站在伊莎贝尔身旁。
她站了一会儿,想要伸手拍拍伊莎贝尔的肩膀,告诉她一些关于尸体处理和教会对接的流程,但这未免太不识趣了。
正当她犹豫不决时,房门被推开了。护士如释重负地回过头,以为是诊所里的其他人来帮她解决这个进退两难的困境。但令她失望的是,进来的是两个陌生的男人。
这两人一高一矮,一瘦一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们不是医护人员,也不是病人,从打扮上看更像是两个教士。
“对不起,我们也是这个……赫尔穆特,对,也是他的亲友。”走在前面的男人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凑到护士面前,“很抱歉来晚了,我是维尔纳。我已经和医院的其他人打过招呼了,能不能给我们留一些私人空间?
“是……是吗?当然没问题。”护士被维尔纳逼得有些不自在,但继续待在这个压抑的空间里本身就是一种折磨。能有借口离开,她自然求之不得。
哐当一声,房门关上了。现在房间里只剩下三个人。
维尔纳走到伊莎贝尔身旁,他轻按逝者额头,划十字,低声祈祷。
“神啊,求你接纳他的灵魂,赦免他的过犯,赐他永远的平安。你说,信你的人虽死犹生。愿他在你怀中安息,等候复活的早晨。也安慰在场的亲人,赐力量与盼望。愿爱与记忆永不分离,直到在天家再见。阿们。”
“你们是谁?要干什么?”伊莎贝尔根本没看维尔纳,淡淡地说。
“没什么特别的目的,就是想来问你一些事情,顺便告诉你一些事情。”维尔纳笑着说。
伊莎贝尔皱起眉头,没有回答。
“您知道您丈夫真正的死因吗?”
“……”
“我要告诉您的就是这一点。”维尔纳的声音变得低沉而缓慢,“您丈夫的死,完全是因为这间诊所的误诊造成的。一开始他们只是把这当作普通的感冒发烧,随便开了点退烧药就把你们打发回家了。等到发现情况不对,已经来不及了。”
他轻轻拍了拍伊莎贝尔的后背,像在安慰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然后佩尔医生出现了。”维尔纳继续说,语气里带着某种暗示,“您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帝都最好的医生会专程为赫尔穆特出诊?”
“因为……因为情况危急?”伊莎贝尔的声音里带着不确定。
“您知道这间诊所里有多少病人吗?而且情况更危急的病人也不在少数。”维尔纳一字一句地说着,每个字都像锤子一样敲打在伊莎贝尔的心上,“真正吸引佩尔为你们治疗的,是赫尔穆特的症状。因为之前没有人见过这种病,佩尔医生觉得有趣,所以她才愿意出手。至于最后是死是活,她根本不在乎。”
“……有趣?”伊莎贝尔的声音开始颤抖。
“没错,仅仅是因为有趣。”维尔纳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从赫尔穆特死后她的态度来看,这还不够明显吗?毕竟尸体不会有任何反应,那些实验也就没有继续的意义了。明人不说暗话,我们是负责调查医疗行业黑产的神父,有些事情我们可以私下继续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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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呢?”
佩尔拿着病历表匆匆返回急救室,却发现里面已经人去楼空,只剩下那个正在打扫卫生的护士。
“已经联系教会登记死亡了,尸体也由家属——诶?医生!”
护士的话还没说完,佩尔就转身冲了出去。她在走廊里飞奔,完全无视了墙上那块禁止奔跑的告示牌,那还是她亲手写的。
诊所之外,雨越下越大,佩尔的脚步在积水里打滑。她心中焦急,脚下一滑,世界便倾斜成一张无声的黑胶,从耳边慢慢转过去。
她在那倾斜里看见——
红色的眼睛,像被点燃的灯,环绕着她齐声颂唱着某个熟悉的名字。
岛屿在火里,火在天里,成千上万的箭像倒坠的星,红眼的人们彼此举起刀,又彼此倒下,手持黄金之剑的人形,自火与血的缝隙里向她走来。
金色眼睛的帝王在高处微笑,身后同样金色的眼睛汇成一片湖,湖面齐声:“天佑大燹,万世荣光!”
那一瞬,她摔回地面,水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冰冷的雨水和疼痛把她拉回现实。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撑着地坐起来,用力甩了甩头,那些幻象才像被打散的烟雾一样渐渐消失。
她继续在雨中奔跑。
而在她身后一栋矮楼的顶层,一双金色的瞳孔正在雨幕中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