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佩尔医生,根本没把人命当回事。”伊莎贝尔的手指尖几乎要戳进特洛伊的鼻梁,声音里裹着淬了冰的恨,像是眼前站着的不是特洛伊,是那个她恨到骨头里的医生。
“对我丈夫是这样,对其他病人也是。她只在乎新疗法能不能成,哪怕把病人拖到最糟的地步才动手!活下来的喊她神医,那成百上千死在她刀下的,谁替他们说话!”
特洛伊脸上的笑早没了,像被橡皮擦得干干净净。她的脸僵着,肌肉硬得像石膏,连眨眼都慢了半拍:“医生不是这样的……她一直为病人着想,肯定是哪里错了……”
“你闻着这房子里的味道,还能说这种话?”伊莎贝尔的喉咙里滚出浑浊的颤音,“赫尔穆特断气的时候,她就丢了句抱歉,转身就走。我到现在都想不通,他当初怎么会信她?信一个连他命都不当回事的医生!”
“那是手术意外……手术总有意外的啊……”特洛伊的声音飘得像羽毛,连她自己都抓不住。
“所以你们都只会说这种话吗?!”伊莎贝尔的尖叫像玻璃碎在地上,把特洛伊的辩解冲得稀碎。
“为什么连句真心的道歉都没有?为什么从一开始,你们就没正眼看过我们?”
真心?
特洛伊的脑子像被灌满了铅。
伊莎贝尔后面说的人体实验、尸体交易,她听不清了,只觉得那些词像小虫子,往耳朵里钻。
她忽然想变笨一点——笨到能继续无条件信佩尔,笨到不用想这些糟心事。
可有些念头一旦冒头,就压不住了。
佩尔好像真的越来越不在乎生命了。
哪怕她每次手术都拼到汗透白大褂,哪怕她能背出每个病人的过敏史、家族病史,可她跟特洛伊说病例时,永远是冰冷的,像在念一本无关紧要的书,特洛伊知道,书里写的人,当天就死在她的手术刀下。
以前特洛伊只觉得那是佩尔的忍耐力,可现在对着歇斯底里的伊莎贝尔,她第一次怀疑:佩尔对生命,到底有没有基本的敬畏?
佩尔总挂着笑,现在想起来,那其实是冷笑。聊起病人时,她的黑眼睛会沉下去,像隔了层雾,远得很。
要是换个人看见,肯定会起鸡皮疙瘩——那眼神,跟人看蚂蚁搬家没两样。
她是真的对疑难杂症更感兴趣,对病人的生理反应更在意,不是对“人”。
自从布雷默尔死了,佩尔就变了。是扛了太多不该扛的责任,还是她故意变成这样,才扛得住那些责任?
特洛伊忽然愣了——她天天待在布雷默尔宅里,对现在的佩尔,又了解多少?
她只记得那个像母亲一样的医生,温柔,会听她说话,会摸她的头。
“唔。”特洛伊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掌心的温度烫得她一哆嗦,像熬夜到天亮时想逼自己清醒。
她小声跟自己说:“特洛伊,不能这样。不管怎么样,你得走下去。”
伊莎贝尔还在说,滔滔不绝的,特洛伊没再听。她摸出胸前的怀表,表盖“咔嗒”一声弹开——凌晨三点五十,她来这里已经二十分钟了。
外面还在下雨,可尸体得搬,要是等天亮了,就麻烦了。
她扫了眼怀表背面的金属反光,里面的人影吓了她一跳。那不是她——皮肤白得像纸,眼窝陷下去,周围绕着圈黑晕,像蒙了层水雾。
我该不会已经死了吧?这个念头冒出来时,特洛伊居然笑了。
“抱歉,我没功夫听你说了。”
特洛伊抬起右手,掌心开始浮现出跳跃的橘红色火苗,炽热的温度让空气微微扭曲,火光映照在伊莎贝尔的脸上,把她的惊恐照得清清楚楚。
“我们怀疑你丈夫的病跟即将爆发的瘟疫有关,需要他的尸体解剖,你看,他腐烂得这么快,本来就不正常。为了帝都人民,需要你牺牲一下,之后我们会补偿你。”
特洛伊手中的火焰随着她的情绪波动而跳动得更加剧烈,火星四溅。
明明她很虚弱,烧还没退,体内的魔力却像醒过来似的,顺着指尖往外冒。从前只能用来给佩尔热咖啡的火元素,此时已经能凝出滚热的火球,这让她既诧异又兴奋
“连他死了,都不肯放过他吗……”伊莎贝尔往后退了两步,声音发颤。
“你要这么想,也可以。”特洛伊的嘴角又勾起来,“但你要是敢出去乱讲,我会……”
火球突然“嘭”地胀大一圈,伊莎贝尔吓得浑身一缩。
特洛伊笑着收了火,轻声自言自语。
“医生,我好像又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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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劳蒂亚敲了十几下门还是没动静,她明白自己来晚了。
她双手握住门把,肩膀顶住门板,稍一用力,吱呀一声,破旧的木门就被撞开了。
一股浓烈的尸臭味涌出来,呛得她屏住了呼吸。她瞥了眼门轴处的雨迹——没干,对方刚走没多久。
“有人吗?”她喊了一声。
安静的房间里,传来一阵微弱的扑通声,是某种东西砸在地上。
克劳蒂亚翻了一圈,在厨房的橱柜里找到了伊莎贝尔,她被绳子捆得结结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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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洛伊骑着赫尔穆特家那匹老马在街上缓行着,此时暴雨已经停歇,马蹄在沉寂中低低地敲击着湿漉漉的石板路。
经过雨水洗礼的夜晚很清爽,银河横贯天空,当她骑马在回家的路上时,半个清冷的月亮在空中伴随着她。
她的心情居然很好,还哼起了小调,想压下心里满得要溢出来的喜悦。
打晕伊莎贝尔时,她看见伊莎贝尔身上也有淡黑色的斑点,毕竟伊莎贝尔跟赫尔穆特待了那么久,怎么可能不感染?
所以说,在马背后方那个用防水帆布裹紧、随着马匹步伐轻轻晃动的尸体,肯定可以成为医生调查瘟疫的重要依据,一想到医生能靠这个摆脱那些流言,特洛伊就忍不住笑,嘴角压都压不住。
“我知道的,佩尔医生是因为布雷默尔家继承人的责任才变成这样。”
她的眼睛肿着,红血丝爬满眼白,可眼神里没有一点悔意。
“只要她能成一件大事,就能摆脱这些压力了。”
要是佩尔最先证明死神旨意的存在,她就是救这座城市的人,是未雨绸缪的英雄。就像她的养父——老布雷默尔早年因为魔法研究事故而失去了妻女,后来用一辈子推进帝都的医疗事业,没人怨他,都敬他。
佩尔也需要这样的故事。
这样,像伊莎贝尔那样的人,就没资格说她坏话了。
这次的瘟疫,就是她的故事。
多合理啊。自己的不幸,那些不公平的事情,原来都是有原因的。
特洛伊一只手牵着缰绳,另一只手在挂在马鞍旁的皮包里摸索着,这让她的袖口绷紧,稍稍露出了一点手臂处的肌肤。
那里有黑色的斑点。
已经开始了吗。
她的心脏猛地跳起来,全身的肌肉都在颤抖,刚才飘在云端的喜悦,一下子沉了下去。
她闭上眼睛,晃了晃头,再看手臂——还是白嫩无暇的,跟以前一样。
“是心理作用,肯定是我今晚累坏了。”她对自己说。
这就是她带药的原因。现在是关键时候,她知道自己的身心都快不受控了,得靠药撑着。
“我现在生病了,得吃药。”她拿起一个药瓶,用牙咬开瓶盖,倒出几粒药片,咽下去,药瓶随手丢进包里。
我不是笨蛋,我知道药量。
又拿起一瓶——这些药要搭配着吃。
伊莎贝尔会不会已经醒了?我绑她的时候,力道够不够?
再来一瓶。
刚才要是杀了她,会不会更好?房子里的味藏不住,明天或者后天就会被发现吧?
没药了。
“杀人是不行的!我以后可是要当医生的。”
她把最后一个药瓶丢回去,用力嚼碎嘴里剩下的药片。
感觉好多了。
她知道自己做了错的事,可那是必要的,这是她的使命。
在她重新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迎面也骑来了一匹快马,骑手身着黑色正装,留着黑色短发,是一名女性。
两人在这短暂的一瞬内四目相视,对方的目光就像是某种掠食者直刺过来——特洛伊一下子就懂了,自己是她的目标。
还没等她反应,那女人忽然抬手,几道冰锥从她指尖飞射而出,精准扎进老马的侧腹。
老马痛得人立起来,前蹄乱蹬,再也受不住控,疯了似的朝着路旁石墙冲去。
特洛伊拼命扯缰绳,手指都勒得发白,可马的痛觉早盖过了指令,只顾着疯跑。她只能抱紧马颈,等着撞击的剧痛。
沉闷的声响炸开,老马重重撞在石墙上,倒在地上抽搐。
特洛伊被惯性甩飞出去,十二月的星空与她一同坠落。
然后是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