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萝觉得自己把这辈子没受过的委屈,在这几天里一口气全受尽了。
先是在宫里待得好好的,被皇姐硬拉去各地巡游,舟车劳顿。
又被那些阿谀奉承的地方官家小姐哄到双艳楼,几杯酒下肚,迷迷糊糊竟看上个红倌人,一夜之间便失了身。
虽说这世道女子初夜不算顶要紧,可她心里总盼着,这等事该与心意相通的人一起才好。
这也就罢了,今日前去游说苏月华保持中立,虽勉强成了事,可居然……居然被个陌生蒙面男人,当众打了屁股!
玉萝越想越气,臀上仿佛还残留着火辣辣的刺痛感。
她胸口剧烈起伏,一把抓起手边的青瓷花瓶,狠狠掼在地上。
“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
名贵的瓷器接二连三在她脚下碎裂,屋内的丫鬟和近卫吓得大气不敢出,纷纷退到门外。
众人面面相觑,心下嘀咕:殿下与花家洽谈时明明还言笑晏晏,怎的回来就发起这么大脾气?果然天家喜怒,难以揣度。
“小秋!”
守在外头的贴身丫鬟闻声,连忙低眉顺眼地小跑进去:“殿下有何吩咐?”
玉萝俏脸含霜,胸脯因盛怒而未平,一字一顿地命令:
“备马!再去双艳楼知会一声……今天,烛楠,我包了!”
双艳楼的柳三爷派来的小厮,急匆匆敲响了烛楠的住处,只说有贵客临门,点名要包下他一整天,让他即刻回去。
烛楠心下明了是谁,无奈昨夜与花韶雨同榻而眠,本就没睡足两个时辰,只得强打精神,匆匆梳理一番,依旧戴着那顶遮掩容貌的纱帽,返回了双艳楼。
他轻叩房门后推开。
屋内,玉萝今日并未穿着宫装华服,反而是一身鹅黄色的俏丽短裙,衬得人格外娇艳。
她斜倚在软榻上,一双纤纤玉足裸露在外,肌肤洁白莹润,在室内光线下格外惹眼。
见到烛楠进来,玉萝不自觉双腿竟有些紧张地微微交叠。
她强自镇定,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神瞥向一旁,语气生硬地抱怨:
“来得这么晚。”
烛楠从容地转身合上门,纱帽下的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讨好:“这不是听说小姐要包下我一整天,受宠若惊,少不得要精心打扮一番,这才耽误了些时辰。
小姐瞧着……还满意么?”
所谓精心打扮,自然是信口胡诌。
他连发冠都未认真束好,身上穿的也不过是平日练功的简便黑色服饰,然而他身姿挺拔,五官本就出色,这般随意的装束,反倒透出一股江湖侠客般的落拓不羁。
这模样,恰好击中了玉萝深藏闺中时,最爱读的那些侠客小说里的侠客幻想。
她心头微动,嘴上却不肯服软,只硬邦邦吐出两个字:
“还行。”
烛楠从善如流,谎话说得面不改色:“我可是专门为小姐打扮的,若小姐不喜,我这就去换一身。”
玉萝果然出声制止:“不用了!”语气稍急,又立刻稳住,“……就这样吧。”
烛楠眼底掠过一丝笑意,语气愈发诚恳:“小姐可千万别委屈自己。毕竟花了重金,委屈了谁,也不能委屈了小姐您啊。”
像她这般深居宫闱宅女、于情爱之事近乎白纸的少女,对付她的法子,有时并不需要太多真心的弯弯绕绕。
她放下茶杯,下巴微扬,试图重新掌握主导权:“哼,你清楚便好。今日既包了你,那你一切便得听我的。”
“这是自然。”
烛楠缓步走近,在她软榻旁的梨木圆凳上坐下,姿态闲适,“却不知小姐今日,想如何‘用’我?”
玉萝被他问得一怔。
她只凭一时之气将他召来,具体要做什么,心里多少有点扭捏,上次初夜毕竟是酒壮熊人胆。
“要不然……喝点酒?”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她立刻按了下去。
不行,那种身体先于意志投降的微妙感觉……,还是清醒的时候舒服点。
既然不喝酒,那接下来该如何?难不成要主动去……去亲近他? 玉萝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烛楠,掠过他微敞的领口和线条流畅的小臂,心头一阵发慌。
要不然……直接按住他?就像她看过的那些小说里霸道的女将军一样?
可这会不会显得她太过急色、太不矜持?他会不会因此看轻她、厌恶她?
不对! 玉萝猛地惊醒,我为何要考虑他如何作想?
她可是付了钱的,他是这楼里的小倌,合该听她的吩咐、哄她开心才是!但……这个认知此刻却无法带来丝毫底气,反而让她更加心烦意乱。
她发现自己竟然无法理直气壮地将他只当作一个取乐的物件。
“要不然你弹首琴给我听听吧。”
“那小姐喜欢什么琴风呢”
“呃……你看着办吧!来点特别的,别是那些陈词滥调就好。”
她心里其实并未抱多大期望,宫中乐师技艺超群,什么雅乐没听过?一个青楼小倌,还能弹出花来不成?
“那便献丑了,请小姐品鉴。” 烛楠语气平和,走到墙边取下那张装饰用的古琴。琴身略显陈旧,但被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
他并未刻意摆弄姿态,只是随意地盘膝坐在席上,将琴置于膝。
指尖落下,第一个音符流淌出来时,玉萝正百无聊赖地摆弄着茶杯。然而,紧接着的旋律,却让她捻着杯盖的手指微微一顿。
这琴音……与她听过的所有曲子都不同。
没有宫廷雅乐的刻板庄重,也没有民间小调的俚俗轻快。
音符在他指下仿佛有了生命,时而潺潺如流水,时而铮铮似金石,勾勒出的意境开阔而忧伤。
玉萝不知不觉已放下了茶杯,身体微微前倾。
她先是有些讶异地审视着烛楠,这个看似与风月场格格不入的琴者。
当最后一个音符悠悠散尽,余韵仍在室内萦绕。
烛楠已平静地将琴放回原处,仿佛刚才那个用音乐构筑了另一个世界的人不是他。
玉萝却仍怔怔地看着他,目光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人。
琴声已止,但她心中的涟漪却未平复。
过了好几息,她才仿佛找回自己的声音,缓缓开口:“这曲子……叫什么?”
“《兰亭序》。”烛楠答道。
玉萝在脑中飞快搜索,确信从未听过此曲,“我没听说过,这风格我也闻所未闻……这是你自创的吗?“
烛楠垂下眼睑,语气淡然,“当然不是,我可没有这般才华。只是从前偶遇一位客人,他留下了琴谱让我研习,我记下了而已。”
玉萝抿了抿唇,显然不信。
这曲子里的情愫,分明是关于知音难觅、盛会难再的怅惘,哪里像是萍水相逢的客人随意留下的?
“那你把琴谱给我,”她几乎是脱口而出,“我回去……自己学着弹。”
烛楠绕到玉萝身后,阴柔脸颊贴在少女发烫的脸,“难道小姐,今天来只是想听琴子的吗?”
烛楠轻步绕至玉萝身后,略低下头,将侧脸贴近她泛起红霞的耳际,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她的发丝,低语道:“难道小姐今日前来,只为听一曲琴音?”
玉萝心头一悸,只觉他指尖若有似无地掠过曲线山峰,而他温热的肌肤正若有似无地贴着她的鬓边,令她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
她蓦地攥紧袖口,随即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把扣住他游移的手腕,转身将他拦腰一带,双双跌入锦帐之中。
“我身为长公主,岂能次次……都任你摆布?”她声音微颤,眸光却灼灼逼人。
烛楠被她压在身下,眼底掠过一丝惊诧,随即漾开一抹浅笑:“小姐……总该容我先宽衣……”
话未说完,玉萝已俯身凑近,指尖轻按住他的唇:“偏不……我偏要如此。”
几缕微风拂过纱帐。
玉萝只觉自己像一艘迷失的小舟,被陌生的浪潮抛高又送低,那日被打臀的屈辱、巡游的疲惫,似乎都在这令人晕眩的浪潮中碎成了齑粉……。
随即细碎的声响渐次绵长,化作交错的喘息与呢喃,从正午至夜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