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娱创作者们总对“幻痛”抱有一丝莫须有的浪漫主义臆想，俨然所有伤者都对失却的躯体怀着某种告别昔日恋人般的眷念情结，此等生理与心理上交融并齐的苦楚简直是天选的隐喻素材。
对我来说，它确实是恋人吧，不过是维持生计凑合过日子的那类，虽说它的溃散无意间让我苟且的生命存续下来，真是不胜感激。
不怎么留念它的另一个理由，是现任这位机能强大、手狠话不多的“炮友”，看来我真是个无情的人。
我向大脑发出微调右肢的指令。义肢“驭骨”比起健全的左手，会有150ms左右的操作延迟，在进行连续动作时让人产生玩某种预输入游戏的滑稽错觉。此刻它运作一切如常，侧翼喷洒着“音速飞行的魔女”气体助我在铅灰色城市的上方疾掠而过。
单手为驱动力的飞行，姿势上做到雅观反而是最大难题。双手握拳前驱cosplay超人令人忍俊不禁，单手腾置又因牵引力看着好似被隐形巨鸟叼着飞。不过说到底，也没人能捕捉到我的身影就是了。
清冷的雨丝砸落在脸颊，在音速下瞬即淌成一束流至耳边发梢。我用左手指腹拦截，伸舌轻舔细品，纵使眼前是365天永不停歇排出滚滚黑烟的巨大设施，当下也没尝出什么想象中的人肉味。
微微降低飞行高度，映入眼帘的是司空见惯的，经过精心几何设计的全玻璃幕墙后现代建筑。再凑近点，就能窥见纷杂缭乱的雨雾中依旧醒目的炽焰灼光。被划分为“魔女”的少女们，被恶趣味地绑在一个个全透明展览箱中的十字架上，残躯被火舌一遍遍吞噬殆尽，又无数次在瞬间愈合复原，血与肉宛如迷途的飞蛾，在火中迂回盘旋着上演死亡狂舞。
官方的正式定名是中二气息满溢的“魔女审判祭奠馆”，以此来祭奠10年前那场举世闻名的魔女恐怖袭击中逝去的生命，并告诫威胁现存的魔女服从魔女收容协会的安排管制。善良的市民们则口语化地称其为“火葬场”，谁都心知肚明，就算不死不灭的魔女熬到刑满释放，被长年焚烧之痛折磨的神经不可能恢复正常，也不配当作正常活人看待了。
“无论看多少次，都觉得真夸张喵。在21世纪的市中心，展览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年轻姑娘惨状示众什么的，这座城市一定是疯了喵。”格雷用大叔的语气做作地感慨，肉爪紧紧抱着我过膝袜包裹的小腿，尾巴像绑在风扇叶上的布条般在空中打着旋。
我不置可否地移开目光。“火葬场”没有对魔女群体有任何正面意义上的威慑镇压效果，反而加剧了她们与人类间的割裂和仇恨，至少这点是肯定的。当然，被称作“魔奸”这种啼笑皆非名号的，身为既得利益者的魔女收容协会打工仔，并没有肆加评议的资格。
雨愈下愈大，狂躁的雨声刺击着我的鼓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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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此修整一下吧，暴雨之下，‘驭骨’的狗鼻子也不灵敏了。”我将热腾腾的汉堡套餐放至一边，在麂皮布上抹上油便开始擦拭“驭骨”。快餐店的店员小姐揉揉睡眼，用好奇惊异的眼神看向这边，但很快便失去兴趣打起了瞌睡。
格雷鬼鬼祟祟地从桌边弹出头，意图趁我擦义肢的间隙窃取一包中薯，但很快被我察觉并拍飞了——它并没有摄取人类食物的味蕾、消化系统与生理需求，这只是使魔进化出模仿人类行为骗取同理心的真相已经众人皆知的前提下，践行本质浪费食物的惯性行为。
“你也别闲着，汇报一下本次目标的情报。”
“呜呜…老大才干这行一年，也是学会对下属颐指气使了喵。”格雷捂着毛茸茸的脑袋，嘴上抱怨着但猫瞳却开始发光，这是与本部同步情报的讯号，“琴，16岁，在B区的信使教堂担任修女，做些社区服务类的工作，平日深居简出。无任何父母亲属资料，无任何受教育经历，疑似被年长修女收养长大。”
修女嘛，在这座无神论者城市还真是稀有的职业啊。话说回来，魔女都是天生的资质，已至16岁不可能发现不了自身的能力，说明此次对象具有长期隐藏能力的经验习惯，且是接近“杀人冲动”觉醒的年龄，有些棘手啊。我直直地盯着它等待下文，它却肉爪一摊：“没了。”在我苛责的眼神下，它猫瞳轱辘一转，“哦对了——她是女的。”
我一拳把它打飞，在已知对方并非变身变性类能力的前提下，“魔女是女的”这种毫无必要性的情报着实令人火大。当然以防万一地，我还是追问：“关于‘逆反规则的魔女’这个称谓呢？调研部没有任何关于能力机制的情报吗？”
格雷揉着撞疼的屁股，歪呀咧嘴地直起身，“你知道的，上头对《魔女之书》一直是将信将疑的态度。如果上面的记载属实，那‘逆反规则的魔女’可以随时扭转任何世间的认知规律，大到数学物理定律，小到快餐店的优惠区间，受世间规则桎梏的普通人根本察觉不到异样——也就是永远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这种能力真实存在的夸张程度甚至超过‘回溯时间的魔女’，肯定轮不到我们漂白组，而是歼灭组出面，所以最好不要相信这套异想天开的说辞比较好。”
所以我们也有当炮灰的可能性嘛。心中暗骂一声，我也沉默下来。格雷说的话不无道理，如果“逆反规则的魔女”今天早晨将原先世界的“太阳西升东落”改成了“太阳东升西落”，我们没有任何手段证实这一点。《魔女之书》的记载经考察，与真实能力有出入的数目也不少，烦恼这种悖论级的能力不如率先否认其存在来得轻松。
心念至此，我忽然灵机一动。
“等等，这会不会就是她当修女的契机？如果是她的收养者率先发现了能力，并从小灌输她一切都不是规则，而是神明信仰的旨意，不让她上学也是为了防止接受现代科学体系教育，抑制她改变物理规则的可能？虽说教堂和寺庙一样早已今非昔比，但和学校职场相比，依然是个信息闭塞隔绝知识的好地方。”
格雷竟露出赞许欣慰的表情频频点头。哼，区区一只臭猫。我“咻”地装载“驭骨”让其归位，不顾格雷望着中薯依依不舍的神情抓起它便离开了快餐店。
店员小姐纳闷地看着一个地雷装疯女人就座后没怎么吃东西，对着空气拳打脚踢自言自语又大摇大摆地离去。但这座城市最不缺的就是怪人，于是她再度陷入了沉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