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自指引擎

作者:迷之残垣 更新时间:2025/10/2 21:11:55 字数:3245

没有历史、没有未来,我们拥有的只是现在——

光明与黑暗彼此对立,随后融合为一,不分彼此,最后又分离并置,光明者于尘世解脱,步入新的乐园。

《二宗三际案》如是说道。

义人需得拯救,乐园必将长存。

阿姆黛珂啊,现在,你在哪里呢?

——————————————

【泰西:根据天文局观测结果,在仙娥墙倒塌之前,四十八小时之内,银河系内又有一颗超新星爆发,过去的资料只有SN178A、SN1660、SN1532三颗河内超新星的记录,这或许能说明问题。】

【何在鸥:您的意思是,这和天象有关?】

【泰西:也许是历法问题,因为我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六百零八年以前的资料,而这六百零八年除了总统府的中枢电脑给我提供数据档案以外,其余的观测站信息、研究人员信息一概不知。甚至在我的工作范围中,除了实验数据以外的归档操作,似乎都被有意隐去了痕迹。我们没有主动选择留下自己姓名的资格。】

【尹歌仞:这不是很正常吗,过去的事,就是不存在的东西,我们音乐制作人的署名,也都替换成了公司和工作室的名称,置入到公共数据库中。归根到底,报酬还是属于我们自己的,这就够了不是吗?】

【泰西:尹先生,对我们这些搞天文的人来说,属于个人的微观时间尺度不怎么重要,功过得失也是如此,但我想说,从出生开始到现在,似乎我们所有人都丧失了回望过去的权力。】

【何在鸥:因为那没有任何价值。本国能够为所有公民提供所需的资源。即使人口数再翻一倍,也没有任何问题。】

【泰西:不是资源的问题,也不是自尊的问题。我们并不感觉空虚。但盈满则亏。生而为人,我体会不到与他人的联系,好像有谁在刻意隐藏本应被知晓的事,我们的“现在”被无限制地拉长了。】

【何在鸥:您什么意思?】

【泰西:从小到大,我们从未接受过一门名叫“历史”的教育。】

【尹歌仞:我没听说过这个词。】

【泰西:自从婴夜啼的症候出现,我一直感觉有什么东西坠在胸口,沉甸甸的。梦中那些婴儿的哭号并不完全是痛苦和悲伤,更多的是生理性的、仅仅表达饥饿的信号。其中不免有更复杂的频次,我很难形容,它属于新的电磁频谱,和舒曼共振不同。我的头脑结构似乎也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婴夜啼带来了不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信息。尹先生的感受力异常发达,我想您能理解我的意思。】

【尹歌仞:举个例子:我并不会用的人声采样,竟然意外和整个曲子的结构完美契合。泰西先生说得对,我确实有种感觉:那些婴儿的哭声固然令人难受,但它是命定的,不可磨灭的存在。它不被理解,但绝对有必要留存于世——】

【何在鸥:看来二位对自己的病抱有不符合常识的态度。】

【泰西:何先生,既然您代表政府邀请我们,我只能认为您的态度就是政府的态度。这间屋子里饱受婴夜啼折磨的不止两人,我想听听您有何高见,当然,是作为一个患者。】

【何在鸥:我没有任何看法,总统让我来通知二位,明天,请去P医生的诊疗室进行测试。地址不用我说,只有那一处。】

对话中的P医生,也即眼前这位不苟言笑的女子,正站在李鹧面前。她刻意提到一小时十分钟的时间,也就是正午十二点,诊疗将要结束。李鹧隐隐感觉有什么不妙的事情将要发生。

“他们来过了吗?”李鹧问。

“没有,三个人都没来,这周来的人只有您一个。”P医生说。

“我已经搞不懂你们究竟在玩什么套路了。”李鹧双手抱胸,摇了摇头,“政府一方面把婴夜啼视作仙娥墙倒塌的重要参考因素,另一方面又排斥患者对此现象发表看法。矛盾二字贯穿了政府高层在所有事件中的作为。你是政府的人,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李先生,我想知道,您是否有做过这样一个梦,梦中的您躺在襁褓里,好像那些啼哭声是从您口中发出的。”

“也许有,我的记忆很杂乱。这怎么了?”

“这张报告上的记录有可能是杜撰的,当然,杜撰人只能是我。”

“你到底想把谜语说到什么时候?”李鹧一拍桌子,几乎要破口大骂,“国家都他妈快完蛋了,你们这群畜生还有心情在这里耍猴?”

P医生没有理会李鹧的愤怒。她拨弄了一下胸口处的行星吊坠,笑着说:

“是我在违抗政府的命令。李先生,我愿意为您效劳。但现在,有件重要的事我必须要确认——您对泰西和尹歌仞的发言有什么看法?”

“我完全认同,从我拿到银怀表的那一刻起,时间的价值就不可能低于任何别的东西。他们只是说出了我本来就有的想法。”

“好,请随我来。”

P医生打开斗室的屋门,把李鹧请了出去。他感到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么痛快就能离开这个审讯室,还以为又得关上两个月。P医生说她在违抗政府的命令,难道政府并不想让自己读到纸页上的内容?这又是为什么?他们拐下楼梯,出了医院大门。灼热沉闷的气浪扑面而来。抬头望去,浓烈的浅灰色云团遮天蔽日,似是快要下雨。街上空无一人。李鹧坐上一辆没有车标的黑色哑光轿车,透过茶色的玻璃往外看,世界仿佛被吸入胶卷的负片,一切都变得疏离而陌生,地平线处的山脉虚影本是青黑色,如今却白得晃眼。他转头望向身旁的P医生。她的神色落寞,简直像在实现一项必死的事业。

“您在军队里的时候,感觉幸福吗?”P医生启动发动机,冷不丁地问。

“谈不上幸福,也谈不上不幸。一句话来形容嘛,就是清汤寡水。没有敌人,没有战友,只有一遍又一遍的操练和演习。”

“就像大部分人的生活,对吗?”

“也许吧。我们不知道该为什么而战,但只要生活永远不会偏离既定的轨道,那就没有任何意外能够击垮我们。也许对其他人来说,生活本身就是一场战斗,而我们所守卫的东西,不过是守卫的行为本身,就像一个自我指涉的引擎。虚无和充实,在我们看来是完全等价的东西。”

“您有考虑过自我了断吗?”P小姐握紧方向盘,双手微微发颤。

“当然,我必须承认,在婴夜啼找上门之前,我简直要精神崩溃了。当年我被关禁闭的原因,你猜是什么?”

“想必不是什么大事。”

“破坏公物,我把大校的车给砸了。”

“您这么做有什么用?”P医生笑道,“大校如果想,可以一周七天不带重复地换车开。”

“对,我知道。”李鹧愉快地翘起二郎腿来,“越是没用的东西,我就越想尝试尝试。如果垃圾桶满了,我一定是第一个把它倒掉的人。但如果你拥有一个永远干净的垃圾桶,里面空无一物,既没有垃圾,也没有黄金,那可就惨了。”

“果然,我没找错人。实不相瞒,在您之后,还有一位公民产生了自杀冲动,只是他确实这么做了,而且结果如他所愿。”

“是谁?”

P医生转过头,直望着李鹧的脸,没有回答。他感到有些不自在,搔搔头,不再言语。汽车驶过大片废弃的住宅区,穿过人工种植田和郊区的工业基地,直奔仙娥墙倒塌的缺口。李鹧意识到他们要穿过仙娥墙,到国境线以外的地方去了。

仙娥墙的组成部分,据环境局的人说,是北极光形状的粒子态物质,无论近看还是远看,都像是悬在空中的透明帘幕,如果不亲自走到跟前触碰它的话,恐怕没人会将其视作数百年来不动如山的壁垒。但一旦你体会过那冰凉、坚硬、仿佛要将空间切割开来的触感,它不容侵犯的绝对性定能深入骨髓。曾经有两位自驾游的年轻人不信邪,长时间把手放在上面,结果最后连知觉都丧失了。据医生说,病因在于他们的大脑开始抗拒理解手掌的存在和功能性,从此以后,仙娥墙四周就架设起合金围栏和禁止标志。不过在它自发倒塌后,所谓的禁令自然不再有人遵守。

仙娥墙倒塌不止一处,在李鹧看来,那缺口就像被刀刃划开一般,极光的褶皱在斗型的空间两侧垂落。P医生驱车驶过,畅通无阻。仙娥墙外和想象中不同,是一片荒芜的大漠。李鹧四处张望着,远处的山脉下方好像有什么黑魆魆的东西从地上生长起来。离近一看,原来是一家仿古的酒肆。P医生把车停在附近,打开那扇虚掩的大门。

酒肆内部令人作呕,就算带上过滤面具,都难以掩盖那秽物散发出的骇人恶臭。P医生打开后门附近的活板门,沿着绳梯走了下去,李鹧紧随其后。地窖深处,狭窄的空间尽头,一位身形瘦弱的女子正端坐在草席上,双腿盘起。从背影上看,她虽谈不上年轻,但也没到需要以长辈视之的程度。P医生走到一半,没有再往前迈步。

“那位自杀者的名字叫库斯库,死于公元2056年,生前罹患严重的抑郁症。”不知是对着那位女子,还是对着李鹧,P医生自顾自地说着。她反常的举动让李鹧吃了一惊。

“开成1216年。”女子的声音细弱而温柔,她回过头,望着两位不速之客,缓缓说道,“还是第一次亲耳听到新历法的计算方式。请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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