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的冬天，我离开了父母外出谋生。
我的哥哥和姐姐，也都是在十五岁那年各自找到了工作。
理所当然地，我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开始寻找活计。
我大字不识几个，说话还带着平民区浓重的口音，最终被侯爵府录用，成了一名杂役女仆。
我继承了父亲的沉默寡言，默默地做着分内的工作。直到某一天，我被吩咐去给庭院角落那间小屋——在我看来已经算得上是栋气派的房子了——送餐。
据说，那里因为离厨房有些远，其他的女仆都不愿意去。
运气不好的话，还会撞上少爷和小姐飞过来的火魔法。
虽然住在里面的小姐会悄悄地帮忙治好伤口，但若是因此心怀感激，想送些茶点过去，又会被那位小姐的乳母用鞭子抽打。
厨房女仆莎拉就曾因此哭过。
莎拉没过多久就辞职了，但在离开前，她抓着我留下了最后的话。
“安妮，你得改改你的说话方式。小姐她说话非常文雅，你模仿她就行了。然后，你要去教小姐打扫和做饭。你不用装得太严厉，你那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就够了，贝娜大人看了一定不会说什么，说不定还会因为满意而减少去小姐那里的次数。……等时机成熟了，你就向小姐学习认字，然后给夫人的娘家写信。地址是这个，这是我从那些要被销毁的信里偷偷拿出来的一封。千万别被发现了。”
我接过了一封陈旧的信。
我将它缝进了家人送我的手提包内衬里。
那上面的字，我当时还一个也看不懂。老实说，我觉得自己是被托付了一件天大的麻烦事。
但是，因为这是和我情同姐妹的莎拉拼命拜托我的事。
莎拉辞职的第二天，我端着只放了面包和汤的托盘，走向了那间小屋。
在那里，我看到了一个有着水蓝色长发和苍蓝眼眸的少女。这位，就是不被允许进入主宅的小姐。
小姐的面前，站着一个面无表情的女人。
恐怕，这家伙就是贝娜大人了。
“我来给小姐送饭了。这玩意儿我该放哪儿？”
“哎呀！这是多么下贱的用词！真不敢相信你顶着这种粗鄙的言谈活到了现在！到底受过什么样的教育？算了，就放那边的桌上吧。连放个托盘都这么没品，走路也毛毛躁躁的……真是的……不过嘛，对住在这间小屋里的人来说，倒也足够了——”
“——那么小姐，我就此告辞了。”
“好的，多谢您。”
想必是听到了贝娜那尖酸刻薄的话语，小姐却神情未变，姿态优雅地低头致意。
我看着被我故意比平时更粗鲁地放在桌上的汤和面包。
那汤，看起来只是比我们下人吃的汤多了那么一点点料而已。
厨师长为了不让这碗汤显得过于丰盛，又苦于无法增加菜品，只能费尽心思将蔬菜切得细细的，把肉也炖到完全融化。
那面包，形状也扭曲得像是失败品，但味道并无二致，实际上分量还稍微多了一点。
这，就是我们这些仆人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莎拉曾说过，以前有人试过将少爷生日蛋糕的碎屑，切得更小块后附在餐盘里送过去，结果连那一点点心意都被贝娜大人没收了。从那以后，再没人敢送任何点心。
即便是小姐自己的生日，餐食也和这盘毫无区别。
不甘与愤怒，让我的喉咙深处一阵灼热。
关于小姐的身世，还是在莎拉辞职那天，我才第一次听说。
——开什么玩笑！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能有什么罪过！
我要守护她，我一定要守护她。
守护这位即使身处如此恶劣的环境，也从未低下头颅的小姐。
我没有学问，也不懂礼仪。
但我从未做过任何愧对于心的事情。
我的父母、兄姐、弟妹，我们全家都是如此。
太不甘心了！到底是谁在亵渎那位逝去的夫人？
我无法忍受自己竟被一群因为无理取闹的理由就虐待如此温柔的小姐的家伙们雇佣。
“小姐，我知道这个请求很冒昧，但您能……教我认字吗？我有一个很想写信给他的人。”
小姐微笑着，欣然应允。
从那天起，我开始偷偷地模仿小姐的言谈，向她学习文字。
我会在那个叫贝娜的女人在场时，故意把扫帚塞给小姐，教她如何打扫。
看着贝娜脸上那令人作呕的浅笑，我知道，她能得意的时间也不多了。
莎拉现在正在夫人娘家的厨房工作。
只要我学会了写字，就能联系上莎拉托付给我的那个地址。
至于联系之后该怎么做，莎拉已经全部写在了纸条上留给了我。
——同情小姐的女仆在辞职时，私人物品会被彻底搜查，只有被判断为没有任何“多余信息”后，才能拿到介绍信。没有介绍信，就很难找到下一份工作。莎拉曾一脸疲惫地笑着对我说。
“我们这些下人的话啊，要么被无视，就算运气好信送到了，没有证据他们也不会当回事的。更何况夫人的娘家是子爵，这里是侯爵，无论怎么申诉，在小姐成年之前，她都无法离开这里。……真不甘心啊。我之前工作时脸被烫伤了，眼看就要留疤，是小姐帮我治好的。这份恩情，还没来得及报答，就被乳母大人发现了……”
厨房女仆的烫伤，他们根本不会在意；小姐拥有的力量，他们也一无所知。
莎拉只能在连一句感谢都无法说出口的情况下，被迫离开。我能感受到她那份深深的无力与遗憾。
——我绝不能被发现。
总管女仆偷偷告诉我，成人仪式一结束，侯爵就会把小姐赶出家门。
距离小姐的成人仪式，还有六年。
我发誓，一定要守护她到最后。
我不需要什么介绍信。
只要能将小姐平安送到她外祖父家，凭我的力气，在哪里的酒馆或食堂都能找到工作。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通过莎拉的介绍找到落脚点。
“仅仅是守护在她身边，是远远不够的……”
我必须表现得对小姐漠不关心。
这位本应被捧在手心上守护的小姐。
为了让她能在这逆风中，拥有活下去的最低保障，我一定会守护到底。
然后，在最后的那一刻，我要对着那群家伙的脸，大声地告诉他们：
“活该！别以为你们这些贵族老爷，所有事都能称心如意！”
我梦想着那一天的到来，同时坚定地凝视着小姐那双苍蓝的眼眸。
“请您记住，琳德大人，您是理应被爱的存在。”
——即便，现在您还无法相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