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琳德终于抵达子爵家时——
第一次独自走在陌生的道路上,心中充满了不安。
安妮曾嘱咐她,独自走出大门后,一直往左走。于是琳德便迈开了脚步。
没走多远,一双黑发黑眸的少年和少女便朝着琳德跑了过来。
“您是要去教堂吗?我们给您带路!”
少女气喘吁吁地对琳德说完,不由分说地拉起还在困惑的琳德的手,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们要去买糖!姐姐给我们零花钱了!”
“姐姐……?你是安妮的妹妹吗?”
“艾玛!别拽那么用力!……对不起,我是安妮的弟弟鲁特,这是我妹妹艾玛。姐姐让我们陪您一起去教堂,我们一起走吧。”
琳德正担心自己一个人是否能找到路,此刻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暖意,想必安妮已经为她安排好了一切。
“谢谢你,我可以和你们同行吗?”
“当然了!您不用对我们这么客气的。买了糖,旁边就是教堂,我们快走吧!”
艾玛是个开朗爱笑、非常健谈的孩子。她告诉琳德,教堂旁边的糖果店,即使是小孩子的零花钱也能买得起,但那些大颗的,是只有从姐姐那里拿到零花钱时才能买的特别奖励。
听她描述那糖果的特征,琳德发现,那正是安妮偶尔会偷偷塞在食物里的那种。
鲁特话不多,但他主动接过了琳德的行李,只是偶尔对艾玛的话点头附和。
琳德心想,鲁特一定很像安妮吧。
当琳德买了几颗小小的水蓝色糖果时,艾玛买了一瓶装在漂亮瓶子里、形状各异的糖果。
“琳德大人,这个是姐姐送您的!好像叫作‘金平糖’。”
“谢谢你,真漂亮啊……”
瓶子里装着五彩斑斓的星星糖。
琳德想起了在那座府邸里,默默守护着她的人们。
“好了,时间不多了,我们快走吧。”
在鲁特的催促下,琳德踏入了教堂。
সেখানে,一位与安妮神似,但表情更为柔和的女性正站着等她。
“初次见面,安妮承蒙您照顾了。我是安妮的姐姐凯特。事不宜迟,请您换上这件连衣裙吧。”
“已经征得修女的许可了。”凯特将琳德带进一间小屋,展开了一件色彩鲜亮的蓝色连衣裙。
“这是……”
裙摆上绣着的,是茉莉花。
那蓝色,与琳德眼眸的颜色如出一辙。
“祝贺您完成成人仪式。我能做的不多,这刺绣是我亲手完成的。”
过去,每当琳德那件尺寸不合的连衣裙被安妮拿走后,再回来时,长度总是变得刚刚好。
袖口处,也总有不甚起眼的花朵刺绣。
安妮看起来总是那么不耐烦,但她的眼神,却总是那么温柔。
(原来……她一直都是这样守护着我啊……)
第一次穿上崭新的连衣裙,琳德的脸上绽开了笑容。
脚上的鞋是安妮在成人仪式前为她准备的,非常合脚。不知为何,她觉得这双鞋和这条裙子也很相配。
“非常适合您……好了,我们走吧。”
走出房间,一位深蓝色头发、蓝色眼眸、身材高大的男性正站在那里。
“……是琳德,吗?”
“……是的……”
看着眼前这位面容威严的男性,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
琳德困惑地望着他,只见他温柔地微笑了。
“你很像茉莉……很像你母亲。我是茉莉的哥哥,凯尔。我一直……很想见你……”
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那份温度让琳德的心头一热。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母亲的亲人。
她曾想过,自己或许也会被他们同样地憎恨着。
“凯尔大人,感谢您前来迎接我。我会做各种家务,希望能请您为我介绍一份工作。”
听琳德这么说,凯尔的眉宇间闪过一丝痛楚,但他还是苦笑着说:
“那件事以后再说吧。好了,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去见你的外祖父和外祖母。他们两个,可都盼着见你呢。”
他给了琳德一个结实的拥抱,泪水,也从琳德的眼眶中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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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德……!啊啊,我好想见你……快让我好好看看你的脸。这双蓝色的眼睛,和你母亲一模一样啊。我当初就应该更坚持一些,说要见你的……对不起……真没想到……你竟然……”
一位将掺杂着白丝的深蓝色头发一丝不苟地盘起的女性,被介绍为琳德的外祖母。
而一旁按着眼角不住拭泪的男性,则是她的外祖父。
“初次见面,我叫琳德……我可以称呼您为……外祖父大人、外祖母大人吗?”
“当然可以!你要是叫别的,我可不答应哦!来,我们为你准备了房间,快进来吧。累了吧?洗完澡,我们还是请医生来看看比较放心。啊,要不先简单吃点东西?肚子饿不饿?”
外祖母半开玩笑地说着,不等琳德回答,便接二连三地抛出问题。
“你冷静点。琳德,能见到你,我们真的很高兴……来,我们先喝杯热茶吧。要加牛奶吗?还是喜欢柠檬?”
外祖父用他宽大的手掌握住琳德的手,将她引向客厅。
这里是家人休憩的地方……这个知识,她只在书本上见过。
一种局促不安与害羞的感觉同时向她袭来。
“啊,您决定就好……那个……因为我从未喝过茶……”
“……是吗。那甜食能接受吗?我们先从奶茶开始吧。刚洗完澡,喝点甜的会舒服些。”
在外祖母的催促下,她第一次品尝了奶茶,味道很顺口。
当被问及平时都喝些什么时,琳德诚实地回答:“我一直喝放凉的白开水。”
此话一出,连一旁的女仆都瞬间愣住了,但琳德并未察觉。
她的礼仪虽然略显生涩,但举手投足间已然有模有样,只是那好奇地打量着马卡龙和玛德琳蛋糕的神情,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好了,看来洗澡水已经准备好了。去好好泡个澡,把旅途的疲惫都洗去吧。”
琳德鞠了一躬,离开了房间。她刚一出门,外祖母便掩面而泣。
“为什么……竟然连奶茶都没喝过……洗澡也是……我问她喜欢哪种香膏,她竟说从没用过……那可是侯爵家啊……?不,就算是在子爵家的茉莉,也一直有她最喜欢的香膏啊!”
凯尔沉重地开口了。
“琳德似乎已经被侯爵家除籍了。我打算,就此将她收为我的养女,但她现在肯定还很迷茫……所以,当务之急是让她先习惯这个家。”
外祖父外祖母连连点头,女仆们则悄悄地垂下了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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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仆们将她浑身涂满泡沫,仔仔细细地擦洗了一遍。
安妮虽然也曾尽心尽力地照顾她,但毕竟还有别的工作,琳德总是体谅地让她先回去,像这样从头到尾被人贴身照顾,还是第一次。
她被安置在柔软的床上,还有些恍惚。这时,敲门声后,一位身穿白衣的年轻男性走了进来。
年纪似乎和哥哥露西安相仿。琳德茫然地望着他,他则温柔地眯起了眼睛。
“初次见面,我是医生伊安。我要确认一下你的身体状况,可以碰你的手吗?”
“好的,麻烦您了。”
他用温柔的手法握住琳德的手,缓缓地将治愈之力注入她的体内。
那股舒适的力量,让她的眼皮变得沉重起来。
“……嗯,稍微有些消瘦,而且确实很疲惫,请务必好好休息,努力恢复体力。好好睡觉,好好吃饭,身体就会慢慢好起来的。”
“是,谢谢您。”
“比我想象的要健康,我就放心了。等你适应了这里之后,我们再慢慢聊吧。”
他微笑的脸庞,让琳德的心也变得暖洋洋的。
只是,那句话更深层的含义,对现在的琳德来说还太难理解了。
走出房间的伊安,径直走向了凯尔等人等候的房间。
♦♦♦
伊安走进客厅,在递过来的椅子上坐下,慢慢地喝了一口红茶。
房间里,除了凯尔夫妇和他的父母,凯尔的两个儿子奇利安和康拉德,以及凯尔的妻子奈莉尔也在。
“虽然有些消瘦,但体力似乎没有问题。她的魔力和我的相性很好,刚才昏昏欲睡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听到前半句,众人还都松了口气,但听到后半句,所有人的眼神都变了。
“没人问你这个。”凯尔沉声道。
“可我和琳德是未婚夫妻啊。这也是茉莉阿姨拜托我的事。”
伊安笑着,回想着初次见到的琳德的身影。
茉莉和伊安的母亲是闺中密友,两人曾在他面前开玩笑说“将来让孩子们结为连理就好了”。因此,他一直宣称自己是琳德的未婚夫。
在琳德出生前的几个月,母亲曾带着他去侯爵府拜访过茉莉。
当时露西安和萝贝莉娅都不在,茉莉还让他把耳朵贴在她隆起的腹部上。
“‘你看,这孩子好像很喜欢你的魔力呢。’”
相性好的魔力容易同调。伊安在七岁时就被判定拥有庞大的魔力量和治愈之力。
“‘哎呀,那这孩子一定是个女孩了。伊安将来愿意娶她吗?’”
“‘嗯,好啊!我会保护她的!’”
遗憾的是,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茉莉。但从那以后,他一直期待着与琳德相见的日子。
母亲曾哭笑着对他说:『虽然失去了最喜欢的茉莉很难过,但真想快点见到她拼上性命生下的那个孩子啊。』
听说那个孩子体弱多病,他立志成为了一名医生。
他坚信,就算是重病,只要魔力相性好,就一定能治好。他为此拼命学习医术。
在时常拜访子爵家的过程中,他与奇利安和康拉德兄弟俩成了好友,也得知了他们同样从未见过琳德。
子爵家的每一个人,都迫切地想见到她。他们早就对侯爵那套“连三小时的马车都无法承受”的说辞感到怀疑,但每次收到署名为琳德的信,里面都写满了歉意,大家也只能祈祷她早日康复。
然而,在琳德成人仪式前一个月收到的一封信,让整座子爵府邸都陷入了愤怒与悔恨的漩涡。
读了信的伊安,也气得眼前一片血红。
寄信人虽是琳德,但笔迹与以往收到的完全不同。即使是代笔,也应该找一位字迹更优美的侍女才对。他怀着疑虑打开了信。
信的作者,是侯爵府一位自称安妮的女仆。
信中,详细记述了琳德至今为止所受到的所有待遇。
信末附有歉意,说因为一直在学习认字,所以才耽搁至今,并希望他们向厨房女仆莎拉确认事情的真伪。
最后,她写道,成人仪式结束后,她会将琳德带到教堂,无论如何,都恳请子爵家出手保护。
莎拉哭着向众人讲述了在侯爵府发生的一切。
她说,之所以选择这个时机送信,是因为判断子爵家在琳德成人之前,无法对侯爵家出手。
“万分抱歉。”——对于反复道歉的莎拉,没有一个人责备她。
琳德对子爵家想见她的事实、对那些送去的礼物,一无所知。
凯尔紧握的拳头中,渗出了鲜血。
外祖母和奈莉尔泣不成声。
外祖父颓然垂首,奇利安和康拉德紧紧握住了腰间的剑。
伊安,也几乎被悔恨压垮。
虽然只是口头之约,但他确实向茉莉承诺过要守护琳德。
只因他轻信了那些信中“连回信都觉得辛苦”的字句。
“成人仪式之前,我们无法出手……但是,就在刚才,侯爵家的管家寄来了信,说琳德将在成人仪式当天被侯爵家除籍。他还‘贴心’地附上了签署完毕的收养文件,还有……伊安,你和琳德的婚约申请书。想必他也听茉莉说过,想在琳德出生后让你俩订婚的事……一个管家竟独断至此……那群家伙,真是卑劣到了极点……”
管家的信中,只附了一句话。
『未能守护好小姐,万分抱歉。』
凯尔记得,那是个忠心耿耿的男人。
恐怕,是连那位管家,也对现在的主人彻底绝望了吧。
“……我跟茉莉阿姨,有过约定。但是,如果琳德小姐说她讨厌我这种年纪比她大那么多的男人,那这门婚事就此作罢。只是,恳请各位,给我三年时间。如果花了三年,琳德小姐依然对我没有好感,届时再解除婚约也不迟。”
女仆的信中写道,她不知道自己被爱着,也不知道什么是爱。
那么,就花上三年时间,让她慢慢确认,自己是理应被爱的存在,爱是可以培养的。
即使最终,伊安和琳德之间未能萌生男女之爱,或许也能孕育出友情,或是类似兄妹之情的情感。
但在那一天,从茉莉腹中感受到的那份温暖,让他确信,那份情感,一定能转变为男女之爱。
“首先,就从寻找琳德喜欢的东西开始吧。”
听到伊安的话,所有人都点了点头。
此刻,琳德仍在沉睡之中,对这一切,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