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学冰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澄心斋内那刻意营造的宁和氛围仿佛水面投入石子后的涟漪,渐渐平复,却沉淀下更为幽暗的东西。菩提澄脸上那悲悯众生的微笑,如同脱落的假面般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痴迷的、带着贪婪的审视目光,望向岳学冰离去的方向。她缓步走向内室,那里没有窗户,光线全靠几盏长明不熄的油灯提供,空气中充满了浓重的腥臭味,地面上有不少白色的斑点。
室内中央,并非释迦牟尼,而是一尊巨大狰狞的石制老虎雕像。这雕像仿佛承载了千年的怨憎与饥渴。它那双空洞的眼窝里,此刻正隐隐闪烁着暗红色的、如同未凝固血液般的光芒。
“看到了吗?”菩提澄的声音不再空灵,而是带着一种低沉的、与情人呢喃般的黏腻感,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雕塑冰冷粗糙的躯干,动作带着诡异的眷恋,“那个岳学冰……岳王的血脉,冠军的遗志,与她体内那至纯至阴的魔力融合,矛盾而统一,如同被烈火淬炼后又浸入冰泉的玄铁。她的灵魂,坚韧、纯粹,充满了不屈的意志……这是何等完美的锐金之祭!若能汲取她的本源,足以让你的力量彻底稳固,甚至……更上一层楼。”
雕像内部传来一阵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咆哮,那声音表达着躁动与饥渴。暗红色的光芒急促地闪烁了几下。菩提澄仿佛能听懂这无声的咆哮,她低笑起来,声音带着蛊惑:“稍安勿躁,一柱殿下。” 她用了某个尊称,但在此刻语境下,却充满了亵渎的意味。
“还有那个孩子……”她的眼神变得更加幽深,“占羡雨与秦守业,一个是魔力感知敏锐的前行者,一个是心志坚定的守护者,他们的血脉结晶,初生的婴儿,灵魂如同未经雕琢的璞玉,生命气息纯净而蓬勃……这是最好的生机之源,是你重塑血肉之躯的关键。”
石兽的咆哮声变得更加低沉,充满了急不可耐的欲望。那暗红的光芒甚至试图沿着菩提澄抚摸它的手臂向上缠绕,带着一种占有和索求的意味。菩提澄没有躲闪,反而微微仰起头,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那充满情欲的空气,脸上泛起一种异样的潮红。她的身体与雕像之间,仿佛建立起了一种无形的能量通道。她的精神力与石兽的狂暴力量在交织,在共鸣,构成了一种超越常人理解的共生关系。
“放心……他们都会来的。”她喃喃自语,指尖划过雕像上的石柱,动作暧昧而充满情欲,两者之间拥有超越寻常的、亵渎伦常的连接,“岳学冰已被种下疑虑的种子,她对自身根源的困惑,就是我们的突破口。而那个孩子……没有父母能拒绝关于孩子未来的忠告,尤其是当这忠告听起来如此真诚的时候。”
她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冷的石像上,如同在进行某种黑暗的仪轨,声音低得如同梦呓:“耐心点……待我攫取足够的运势,编织好命运的罗网……这些完美的祭品,终将归于你我,助我们……打破阴阳两隔。”
石兽的咆哮渐渐平息,转化为一种满足而期待的、持续的低频震动,仿佛一头蛰伏的凶兽,在黑暗中磨砺着爪牙,等待着献祭的时刻。室内幽暗的光线将菩提澄与石兽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墙壁上,交织缠绕,不分彼此。
离开澄心斋的岳学冰,第一时间向狄云做了详细汇报。她保持着客观,准确地描述了菩提澄精准的“预言”、对其自身过去的暗示、对孩子的“隐患”说辞,以及最后关于“玉座金佛”的建议。“我个人认为她非常危险,”岳学冰总结道,眉头紧锁,“不是战斗层面的危险,而是……一种更深层、更善于利用人心弱点的危险。她的话术极具针对性,能轻易挑起人内心的不安和欲望。但是没有决定性的证据,我建议,立刻对澄心斋及其关联人员进行更深入的背景调查,同时,对她过去的客户进行暗访。”
狄云采纳了她的建议。一场由异常管理局主导,岳学冰、狄光、狄鹤共同参与的明察暗访悄然展开。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她们没有直接接触菩提澄,而是从那些曾频繁出入澄心斋,或已知请菩提澄“指点”过的人入手。调查起初并不顺利。许多人都对菩提澄交口称赞,说她料事如神,是真正的大师。
狄光伪装成对玄学感兴趣的学生,接近了一位曾因菩提澄“指点”而中了小额彩票的超市老板娘。“哎呀,菩提大师可神了!”老板娘眉飞色舞,“我那段时间真是倒霉透顶,她就让我在收银台下面放个特定的摆件,没几天就真的转运了!”但老板娘很快就接到一个电话,是她丈夫,两人大吵了一架,不断以离婚威胁着彼此。电话结束后,老板娘对狄光说,“让你见笑了,可能就是运气用光了吧,唉,改天还得去请大师再看看。”
岳学冰则通过内部系统,查到一位曾因投资失败而求助菩提澄的小企业主。记录显示,在菩提澄“调整风水”后,他确实意外接到了一笔救命订单,让公司起死回生。岳学冰通过电话以“投资考察”名义进行侧面了解,对方起初对菩提澄非常感谢,但聊到近况时,语气却低沉下去,提到公司虽然缓过来了,但他最得力的副手却在不久前卷款潜逃,给他造成了更大的损失和信任危机。“可能是流年不利吧,看来上次请大师做的法事效力过了,得找个时间再去拜会一下,求个长效的安稳。”
狄鹤在社区活动中结识了一位老太太,她的孙子曾久病不愈,吃了很多药都不见好。求助菩提澄后,孩子居然很快痊愈了,一家人欣喜若狂。但老太太却偷偷对狄鹤抹眼泪:“孩子病是好了,可那之后,他爸就出了工伤,差点残废,现在还在养伤……也不知道是冲撞了哪路神仙。等忙完这阵,还得去求菩提大师给化解化解。”
类似的案例一个个汇集到狄云那里。一个清晰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模式逐渐浮现:几乎所有看似“实现”了愿望的人,在不久之后,都会遭遇另一场看似不相关、但破坏性更大的不幸。这些不幸往往发生在人际关系、健康或长期稳定性方面,比他们最初求助时想要解决的问题更加棘手。而且,这些人普遍将后续的不幸归咎于“运气不好”或“保佑过期”,不仅不会怀疑菩提澄,反而会更加依赖她,再次投入金钱和信任,试图寻求新的“化解”之道,陷入一个不断付出代价却越陷越深的恶性循环。
“这是猴爪式的诅咒啊!”狄光在案情分析会上提出了她的看法,“凤凰告诉我,那些人的气运或者说生命能量,在被一种隐蔽的方式抽取和扭曲。短暂的如愿像是透支未来运气换来的假象,随之而来的厄运才是被掠夺后的真实反噬!那个菩提澄,她不是在帮人,她是在……收割!但是还是那个问题,我们没有决定性的证据,总不能因为运气不好就去砸店吧?”
岳学冰面色凝重地点头:“她就像一个高明的垂钓者,先用实现的愿望的鱼饵让求助者上钩,然后慢慢收线,不断吸收持续的气运和信任,直到将其榨干。而她建议我请的玉座金佛,恐怕就是想把我也变成她的鱼饵。”
狄云敲了敲桌子,总结道:“看上去。菩提澄正在利用人们趋吉避凶的心理,进行一种系统性的、隐蔽的能量掠夺行为。虽然目前还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但这种模式本身,已经构成了重大威胁。我们必须找到她作案的确凿证据,才能将其一举拿下。”
他看向岳学冰和狄光姐妹:“继续调查,但要更加小心。重点排查那些厄运发生前后,澄心斋及菩提澄本人的能量波动记录,以及……寻找那些可能已经意识到不对,或者受害特别深的客户,他们可能是突破口。”
就在调查难以找到菩提澄直接作恶的证据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契机悄然浮现。狄光的同事刘思琪近来俨然成了菩提澄的忠实拥趸。这天,她抱着手机,兴奋地凑到狄光身边,压低声音却难掩激动:“小光!快看!澄心斋的菩提大师下周有个小范围的姻缘祈福专场,名额极难抢,我运气好弄到了两个!陪我一起去嘛,据说特别灵验!”
狄光看着她眼中近乎盲目的热切,心头一沉,瞬间想起资料里那些陷入“恶性循环”的案例。她不动声色地接过手机瞥了一眼,故作随意地问:“思琪,你好像特别信这位菩提大师?”
“那当然!”刘思琪立刻如数家珍,“上次出差前,我特意去找她问了方位,结果真的出奇顺利!虽然后来不小心崴了脚,但大师说了,那是用小灾替我挡了大厄!大师真的很慈悲的!走吧走吧,一起去问问嘛,说不定你的正缘就在眼前呢?”她抓着狄光的手臂轻轻摇晃,满眼期待。
狄光心念电转。这确实是一个绝佳的、不引人怀疑的近距离侦查机会。她可以亲身体验菩提澄的运作模式,感受那里的能量场,或许能发现岳教官之前未能察觉的细节。至于姻缘……她嘴角勾起一抹略带自嘲的浅笑,“思琪,你忘了我之前是男人了吗?不过……”她话锋一转,露出恰到好处的好奇,“我倒是真有点好奇,这位大师能看出些什么名堂。好吧,就陪你去见识一下。”
“太好啦!”刘思琪欢欣鼓舞,“去看看嘛,大师真的很神的!”
澄心斋内,白日。狄光在踏入之前,刻意收敛了周身魔力,扮作一个带着些许好奇与拘谨的普通访客。白日的澄心斋,在自然光线下更显其“质朴”,然而屋内水晶光泽温润、线装古籍纸墨古雅、木质雕刻纹理生动,细节处无不透露出内敛的贵重与不凡。
菩提澄接待了她们。她对刘思琪态度温和,言语间多是鼓励与引导,“你的良缘契机或在东南,若近期有蓉城之行,可佩戴此枚水晶,自有助益。”当目光转向狄光时,狄光能清晰感觉到那看似平静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有了一个短暂的凝滞,带着一种评估与探究的意味,但很快便恢复了常态,仿佛只是例行公事。
“这位姑娘,命途独特,阴阳自成一体,缘法深厚,不必外求。”菩提澄对狄光的“姻缘”只给出了这么一句语焉不详却又隐隐点破其根源的批语,便不再多言。整个过程,她表现得就像一个洞察力惊人、言语却极为谨慎的玄学人士,未露任何明显破绽。即使狄光暗中让凤凰悄然感知,也只捕捉到一种晦涩而压抑的能量场,如同深潭,难以窥其根源。
刘思琪心满意足,仿佛得到了命运的指引。狄光虽未找到直接证据,但那种无处不在的违和感与深沉的压抑感,让她心中的疑虑如藤蔓般悄然滋长。
从澄心斋出来,时间尚早。刘思琪兴致勃勃,拉着狄光在附近颇具特色的商业街流连许久,品尝小吃,挑选玩意。待到暮色四合,两人才惊觉已错过了最后一班直达的公交车。“哎呀!这下糟了!”刘思琪懊恼地跺了跺脚。
“没事,试试网约车吧。”狄光拿出手机,却发现这片老城区信号微弱,打车软件迟迟无法精确定位。夜色渐浓,周遭店铺陆续熄灯关门,只有零星街灯投下昏黄的光晕,晚风带着凉意拂过。两人拖着略感疲惫的步伐,沿着来路往回走,试图走到主干道再想办法。不知不觉,她们竟又绕回了靠近澄心斋后巷的僻静处。
就在经过那条幽深巷口时,狄光脚步蓦地一顿,侧耳倾听。巷内深处,那扇紧闭的后门之后,似乎隐约传来一阵极其微弱、难以分辨的异样响动。她正欲凝神探究,墙角忽地窜过几只老鼠,弄出了一阵窸窣声响,打破了那瞬间的疑窦。
“可能是老鼠吧。”刘思琪缩了缩脖子,有些害怕地催促,“车好像定位到了,我们快走吧?”狄光压下心头一闪而过的异样感,点了点头,“嗯,走吧。”
回到异常管理局后,狄光立刻向岳学冰、狄云及占羡雨等人汇报了此次探查的经过。“表面上看,她做得滴水不漏,应对得体,言语谨慎。”狄光先是摇了摇头,随即神色转为深思,“但那种挥之不去的违和感依然存在。尤其是她在解释所谓厄运与化解之道时,非常善于将核心的代价转移理论,包裹在一些听起来充满智慧、无可辩驳的箴言里。比如强调世间万物,因果相续,得失自有定数,或是暗示福祸相依,索取必伴付出。这些话本身没错,但经她之口,结合受害者案例来看,就成了为后续掠夺行为进行心理铺垫的完美工具。”
一直安静旁听的占羡雨,轻声提出了一个关键问题:“小光,你在她的场域里,除了心理上的不适,能量层面有没有感受到某种更具体的异常?比如……像是无意中触碰到了一张极其纤细、几乎无形的能量网络,你的感知刚想附着上去,就被一种柔和却不容置疑的力量轻轻推开或转移了方向?”
“对!就是这个感觉!”占羡雨的形容如同钥匙,瞬间打开了狄光记忆中的某个模糊触点,“不仅仅是店里,离开时尤其明显!”她立刻详细描述了在后巷驻足时听到的微弱异响,以及那群仿佛掐准时机出现、瞬间攫取了她全部注意力的老鼠。
“老鼠?”岳学冰的军事素养让她对环境细节异常敏感,“那片区域虽然是老城区,但市政保洁评级一直是优。一群老鼠如此突兀地集体出现,这本身就不正常。”狄云闻言,立刻调出了相关的城市生态监测报告与市政环卫记录。冰冷的数据证实了岳学冰的判断:目标街区近三年来,未有任何规模的鼠患报告或集中治理记录。
“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即使再不可思议,也是真相。”狄云沉声道,目光扫过团队成员,“那么,我们可以建立一个初步推论:这群异常出现的老鼠,极有可能是一种针对外部探测的自动化防御机制。其目的并非攻击,而是干扰与注意力转移。这强烈暗示,澄心斋外围,存在一个我们之前未能侦测到的、具备高度智能与伪装性的能量结界。”
他看向狄光,思路清晰地下达指令:“小光,刘思琪的成都之行是一个绝佳的观察窗口。你跟进过去,重点不在于阻止她实现愿望,而在于全程记录。记录下她所谓的好运以何种形式、在什么时间点发生,更要精确记录随后出现的代价其性质、规模与时间间隔。我们需要摸清这个代价转移模式的具体运行规律。”
“明白。”狄光郑重点头。“至于这边,”狄云转向岳学冰和技术团队,“集中力量,针对这个新发现的结界进行非侵入式侦察。首要目标是摸清它的触发条件、作用范围与反应模式。记住,在完全了解它之前,绝对不要打草惊蛇。”会议继续进行着,午夜方熄。
(作者的话:各位读者,实在是不好意思。鄙人存稿告罄,没法日更了。之后每周更新一到两章。现实生活,太忙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