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现实与真实

作者:久远寺樱 更新时间:2025/10/30 17:55:39 字数:4199

(在正文中,昏迷的是狄光,且没有得到壹原侑子的帮助)

凤凰是在一片彻底的虚无与寂静中醒来的。意识的回归带来的并非是喜悦,反而更像是沉入一口更深、更冷的古井。没有熟悉的灵魂触碰,没有那个总是带着一丝无奈却又纵容着她的意识在识海中与她碰撞。

那片曾经共享的、温暖的灵魂角落,如今黑暗、冰冷,死寂得让凤凰心慌。凤凰猛地坐起,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引得一阵剧烈的眩晕和虚弱感袭来,体内魔力枯竭,空荡得如同被枯竭的有天,连维持生命之火都显得勉强。

“石虎……石虎呢?!”这是她的第一句话,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而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

“消灭了,彻底消灭了。”一个温和而疲惫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凤凰循声转头,看到姐姐狄鹤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只手臂还缠着白色的绷带,固定在前胸。她正低着头,用未受伤的手,极其缓慢、极其专注地削着一个苹果,果皮连绵不断地垂下,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你昏迷了十四天,”狄鹤抬起眼,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她将削好的苹果递过来,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什么,“今天……是元旦。”

元旦。新的一年,新的开始。窗外,有零星的礼炮声传来,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喜庆。可是狄光呢?凤凰没有接那个苹果,她闭上眼,屏住呼吸,将意识再次沉入体内,仔细而执着地搜寻。没有,什么都没有。那片属于狄光的灵魂领域,不再是往常那种安静的沉睡,而是如同幽深的枯井,吞噬了一切光和热,连最微弱的意识涟漪都感受不到。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游蛇缠紧了她的心脏。她几乎无法呼吸,尽管医生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的身体机能一切正常,狄光只是因为精神力透支过度而陷入保护性沉睡,可她就是怕极了,怕那个总是把责任扛在肩上,把最柔软部分藏起来的严肃家伙,其实已经在最后那场守护她的爆炸中,悄无声息地、彻底地消散了。

狄鹤看着凤凰苍白的脸上那无法掩饰的恐慌,心中一阵刺痛。她将苹果又往前递了递,声音放得更柔:“会醒的,小光她……很坚强。”这句话,不知道是在安慰凤凰,还是在安慰她自己。

凤凰终于接过了苹果,甘甜的汁液让她微微一颤。她看着窗外升起的红日,第一次觉得刺眼。“金乌隐匿白洋中……”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悲怆,混合着胜利的虚无、失去的恐慌以及对逝者的哀悼,如同海啸般冲垮了她故作坚强的堤坝。她想起那场惨烈的胜利,想起那些为了这片刻安宁而永远闭上眼睛的战友和市民,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凉的脸颊。

“忽报人间曾伏虎……”她低声吟诵,声音哽咽破碎,带着泣音,“泪飞……顿作倾盆雨。”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她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泣声,和窗外遥远的、象征新生的鞭炮声。

后来,是从妹妹狄苹那里,她得知了另一个沉重的消息。

那是一个午后,狄苹来给她送换洗的衣物,小姑娘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担忧和一种欲言又止的悲伤。在凤凰的再三追问下,狄苹才哽咽着说:“岳学冰姐姐……牺牲了。因为你们昏迷了太久,连她的……头七,都已经办完了。”

凤凰沉默了。那沉默像铅块一样沉重地压在病房里。她想起那个总是冲在最前面,笑容爽朗如阳光,关键时刻比谁都可靠的战友。她们甚至没来得及好好道别。第二天,她不顾医生和家人的劝阻,执意让狄苹用轮椅推着她,去了安葬英烈的纪念塔林。

岳学冰的墓碑很新,碑石在冬日的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照片上的她,穿着整齐的制服,笑容依旧坚定,眼神清澈,仿佛只是出一次远门。凤凰让狄苹将准备好的花圈轻轻放在墓前,素白的挽联在寒风中微微飘动,上面是她用尚且虚弱的手,一笔一划写下的诗句:“忠贞为国酬,何曾怕断头。”

她示意狄苹推她近一些,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墓碑上那冰冷的刻字,仿佛这样就能触碰到那位逝去的英魂。

“学冰姐,”她对着照片上永恒的笑容轻声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却十分清晰,“你看,我们守住了。岳武穆和霍骠骑的在天之灵,一定会为您这样的后继者感到骄傲。这座烈士塔,也因您的长眠而更添光辉。”她抬起头,望向那片被战士们用生命换来的、澄澈如洗的蔚蓝天空,“这片天空,很干净。您安心地去吧……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

寒风卷起枯叶,在墓碑前打了个旋,仿佛是无言的回应。

回去的路上,狄苹推着凤凰在城市里慢慢地穿行。记忆中,那些曾被石虎撕裂的街道和楼房,在战斗中被炮击过的土地,已经被清理和修复。高高的脚手架包裹着重建中的大楼,崭新的砖石和玻璃幕墙在阳光下反射着光,新铺设的沥青地面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工人们城市各处忙碌着,敲击声、机械声汇成一曲充满生机的交响乐。街上的行人神色自得而平静,似乎石虎和菩提澄从未来过。“大家……真厉害啊。勃勃生机,万物竞发。”凤凰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复杂的感慨。也许,这份属于平凡人的、沉默而顽强的生命力,才是这个世上最强大的魔法。

狄光或许真的不在了,但她们共同拼上性命去守护的,这个由劳动人民重新建造起来的世界,还在蓬勃地跳动。接下来的日子,凤凰开始以一种近乎执拗的、带着仪式感的方式“生活”。

她拖着仍然时常感到疲惫的身体,开始了频繁的购物。不仅仅是大型商场,凤凰还流连于那些隐藏在城市角落的、狄光或许永远不会驻足的精品店、独立手作工坊和旧物市场。

她搜寻的,不再仅仅是自己偏爱的、极致张扬热烈的赤金色华丽服饰,同样也包括各种在她看来闪烁着微光、充满了“设计感”与“无用之美”的精致小物:一个轻轻摇晃便会飘起雪花、雪花中矗立着城堡的水晶球;一座上了发条后,就会随着旋律悠然旋转的精致摆件;一套结构复杂、需要亲手组装的蒸汽朋克风格机械模型;还有几盏能在黑暗中于天花板上投射出缓缓流转的璀璨星河光影的星空夜灯……

她的房间,那个曾经被狄光打理得只有书本、文件和必要生活用品,只具备睡觉和阅读功能的空间,正在被这些“无用”、同时闪烁着灵性光芒的物件一点点侵占。这些小小的、安静的,却仿佛在诉说着什么的存在逐渐摆满了书架的空隙里和书桌的角落。

母亲看着她房间里越堆越多的包装盒与购物袋,看着女儿那张原本只属于严肃思考的书桌被这些“玩物”占据,终于在一次晚饭后,趁着狄苹收拾碗筷的间隙,拉着凤凰的手在客厅沙发上坐下,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担忧:“小光……你以前,从不会买这些东西的。是不是心里太难受了?”

凤凰正坐在地毯上,小心翼翼地给那个芭蕾舞八音盒上着发条,闻言,她的动作顿住了。她缓缓转过身,仰起脸看向母亲,脸上浮现出一种混合着深切悲伤与了然于胸的神情,那眼神让母亲心头一颤。

“妈,”她轻声开口,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您不如我了解……狄光。”她拿起那个刚刚开始叮咚作响、舞者开始旋转的八音盒,指尖温柔地抚过冰凉的玻璃罩,仿佛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她的声音柔和,却带着一种能穿透一切表象的力量:“我们是一体的,共享过所有的记忆、情感,甚至那些她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小念头。我知道,她看上去总是那么严肃、内敛。您的教育方针是“娇子如杀子”。而他,因为曾经的男性经历和您从小的教导,过分地、甚至有些苛刻地恪守着先贤的信条,仿佛任何超出生存必需的情感与喜好都是一种奢侈。但是,我知道的……”

凤凰的眼中泛起晶莹的泪光,在那叮咚的音乐声中,她的嘴角却努力向上扬起一个温柔的、近乎慈悲的弧度:“我知道她心里,其实一直为这些亮闪闪的、精巧而无用的小东西,偷偷留着一块最柔软的地方。就拿这个八音盒来说,早在我第一次和她为了争夺身体主导权而意识相连、激烈斗嘴时,我就曾在她记忆的缝隙里,窥见过她对这种东西的喜欢。”

“只是她太乖了,乖得让人心疼,一直把这点小小的、看似不合时宜或者不够男子气的喜好,死死地压在心底最深处,用理智的泥土层层掩埋,从不让人看见,可能……年深日久,她自己都快被不需要、不喜欢这样的自我暗示给骗过去了。”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望向母亲,那眼神仿佛能直接看到母亲心底的震动与酸楚:“我现在做的,就是像个考古学家一样,把她偷偷藏起来的那些喜欢,从遗忘的尘埃和自我的禁锢中,一件一件,小心翼翼地挖掘出来,擦拭干净,摆在阳光下。我相信,等她醒来,看到这个会唱歌的盒子,看到这片能在黑夜里为她点亮的小小星河,触摸到这些凝聚着人类奇思妙想的造物……她一定会很高兴的。这不仅仅是礼物,这是……她本该拥有的,生活的色彩。”

她的话语很轻,落在母亲心上却重逾千钧。那一刻,母亲仿佛才真正透过眼前这个有着女儿熟悉面容的灵魂,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毫无阻隔地,触碰到了另一个被她一直以“懂事”、“坚强”来定义,实则内心同样渴望着一丝光亮、一缕旋律的,被长久忽略的骨肉。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愧疚、心痛与难以言喻的酸楚的洪流,瞬间淹没了她,让她一时失语,只能紧紧回握住凤凰的手,泪水潸然而下。

除了近乎偏执的购物,凤凰还主动发起并参与了许多“狄光”可能永远不会主动去尝试,或者只会被动配合的家庭活动。

她在某个难得阳光充沛、暖意融融的冬日午后,兴致勃勃地拉着母亲、狄鹤和狄苹,四人一起去了一家格调温馨的照相馆,拍了一套风格略显夸张、布景华丽但氛围温馨的母女写真。

她配合着摄影师的指导摆出各种亲昵的姿势,在镜头前,她努力让“狄光”的脸上,展现出那种她认为狄光内心或许渴望过、却从未敢于表露的、带着点羞涩又幸福的灿烂笑容。

她在厨房里,凭着脑海中狄光零星闪过的记忆碎片和自己的感觉,挽起袖子,笨拙地尝试复刻一道狄光小时候最爱吃、但因为制作工序繁琐,母亲后来很少再做的点心。面粉沾满了她的脸颊,糖浆熬得有点过火候,成品歪歪扭扭,味道也只能算差强人意,但她却极其郑重地将它们端上餐桌,仿佛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在一个万籁俱寂的深夜,她再次打开了狄光那个上了锁的、存放着过往私密的抽屉。这一次,她翻出的不是日记,而是狄光学生时代写下的一些青涩的、甚至有些语句不通的诗稿和散文随笔。

那些文字,充满了那个年纪特有的、对世界的迷茫、对未来的憧憬,以及一些羞于示人的、关于“美”的稚嫩描摹。她就着台灯温暖的光晕,一字一句地轻声读着,时而为其中拙劣的模仿发笑,时而又为那被现实磨砺前曾存在过的、细腻的感知力而动容,笑着笑着,泪水便无声地滑落,打湿了泛黄的纸页。

她对着空气中那片冰冷的、寂静的识海方向,轻声地、一遍遍地吟诵着狄光笔下勾勒出的那些生涩却真诚的诗句,仿佛这样,就能用这些来自过去的、带着体温的文字,为迷失的灵魂点亮一座归航的灯塔。

凤凰在这段节奏舒缓的恢复期之中,全身心地投入了一场”打捞与重建工程“。她用自己全部的热情与执着,在一片令人心慌意乱的寂静与黑暗中,固执地、一点一滴地,点亮一盏盏名为“生活”、名为“真实自我”的温暖灯火。她等待着,也坚信着,那个迷失在意识深处无边黑暗中的灵魂,终将能循着这由理解、爱与记忆铺就的温暖光亮,穿越漫漫长夜,找到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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