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息的手指久久停留在那面冰冷光滑的墙面上。那些纵横交错的刻痕在他指腹下仿佛拥有某种冰冷的生命力，一种沉睡的、古老而巨大的秩序感透过皮肤渗入他的血液。中央的凹槽光滑得不可思议，仿佛常年被人摩挲，与周围厚厚的积灰形成诡异对比。
这绝不可能是自然形成，更不可能是这所普通中学旧锅炉房里该有的东西。
一阵冷风从未知缝隙吹入，卷起尘埃，打着旋落在那凹槽之中。灰尘并未停留，像是被一层看不见的薄膜隔开，悄然滑落。陆明息屏住呼吸，鬼使神差地，慢慢将自己的右手掌心，对准了那个凹槽。
尺寸……似乎异常契合。
就在他的掌心即将贴合的刹那——
“陆明息！”
一声尖锐的、带着极度惊恐和愤怒的喊声猛地从锅炉房门口炸开，撕裂了这片凝固的死寂。
陆明息吓得浑身一颤，猛地缩回手，像做贼被当场捉住一样心脏狂跳。他仓惶回头，看见班主任王老师正站在破败的门口，一手捂着口鼻抵挡灰尘，另一只手拿着手电筒，光柱剧烈晃动，照亮他惨白惊怒的脸。
“你在这里干什么！”王老师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几乎破音，“谁允许你跑到这种危险的地方来的！还不快出来！”
手电光柱在他脸上和身后那面诡异的墙壁上来回扫射。陆明息下意识地用身体挡住了那片刻痕。
“我……我被……”他想解释是被张伟他们追到这里来的。
“闭嘴！立刻跟我出来！”王老师根本不容他分说，语气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严厉和……恐慌？他甚至不敢踏进锅炉房一步，只是站在门外，用手电光催促着他，仿佛这里面有什么极度不洁的东西。
陆明息低下头，攥紧了微微发抖的手，一步步挪出锅炉房。外面的天光已经十分暗淡，冷风一吹，他打了个寒颤。
王老师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几乎是将他拖拽着远离了锅炉房。直到走出很远，回到相对整洁的校园小径，他才猛地松开手，喘着粗气，脸色依旧难看至极。
“你……”王老师指着他的鼻子，手指都在颤抖，“你知不知道那里面多危险？结构老化，随时可能坍塌！里面全是废弃金属，摔一跤都能要了你的命！你脑子里整天在想些什么？！”
他的愤怒听起来合情合理，完全是一个老师对不听话学生闯入危险禁地的后怕与斥责。但陆明息那双习惯了观察的眼睛，却捕捉到了更多。王老师的额角渗着细密的冷汗，眼神不仅仅是愤怒，更深处是一种近乎恐惧的慌乱，他的视线甚至不敢在锅炉房方向多做停留。那抓着他胳膊的手，冰冷而潮湿。
这不是简单的生气。这是一种被触碰了某种禁忌后的、失态的反应。
“对不起，老师。”陆明息垂下眼，用一贯的顺从语气低声说，“我下次不敢了。”
王老师似乎这才稍稍缓过气来，他重重哼了一声，整理了一下自己略显凌乱的衣领，试图恢复平日的威严：“放学立刻回家！写一千字检讨，明天早上交给我！还有，以后绝对不准再靠近那个地方，听到没有！”
“听到了。”
王老师又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才转身快步离开，背影甚至显得有些仓促。
陆明息站在原地，看着老师远去的背影，又回头望了望那片已然隐入暮色的荒芜后院和锅炉房的轮廓。
太急了。反应太大了。
就像一个程序的应急机制被意外触发，执行者仓促赶来，用最粗暴简单的方式将脱离轨道的变量强行重置。
他慢慢摊开自己刚才差点贴上凹槽的右手掌心。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面墙带来的、冰冷的异物感。那图案的线条，仿佛已经烙印在他的脑海深处。
当晚，他躲在储藏间，就着台灯微弱的光，凭着记忆，小心翼翼地在笔记本新的一页上，勾勒出那个复杂而古老的图案。每一笔落下，都带着一种心惊肉跳的禁忌感。
画完后，他凝视着那图案。它看起来像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文字，又像是一种仪式的阵图，或者……某种机械的精密蓝图？它不属于他所知的任何体系。
他尝试着将白天发生的事情，用他独有的符号和简语记录下来。
“锅炉房。墙。刻痕。凹槽。”
“王。惊怒。恐惧。禁地。”
“尺寸。契合。”
写到最后三个字时，他的笔尖停顿了。尺寸契合？谁的尺寸？那个凹槽，难道是为某个特定的人准备的？还是……只是他过度联想下的错觉？
他想起掌心即将贴合时那莫名的吸引感，想起王老师恰到好处的、惊恐的打断。
这一切，是真实的存在，还是他濒临崩溃的精神世界里，又一次精心编织的幻想？用一套更复杂、更神秘的“发现”，来替代无法承受的残酷现实？
怀疑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脏。
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神秘的墙壁刻痕。也许那只是锈蚀和破损形成的自然纹路，那个凹槽也许只是一个旧的固定栓留下的痕迹。王老师的愤怒也只是正常的担心。张伟他们不追进来，可能仅仅是因为里面太脏太破。
而他，只是一个迫切需要为自己悲惨处境找到一个宏大、神秘理由的可怜虫，一个自作聪明的疯子。
巨大的疲惫和自我怀疑几乎要将他压垮。他颓然倒在床上，用胳膊挡住眼睛，台灯的光线变得模糊而刺眼。
就在这时，他感到手臂下的眼皮一阵轻微的灼热。
他猛地放下手臂，看向书桌——台灯的金属底座光滑的表面，此刻正清晰地映出影像。但不是他疲惫的脸，也不是储藏间的景象。
那是一片无尽的、旋转的星云，瑰丽而冰冷。星云的中心，缓缓浮现出那个他刚刚画在笔记本上的古老图案，图案由流动的金色光尘构成，缓缓旋转，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威严与神秘。
而在图案之上，是那双熔金般的眼睛。
这一次，那双眼睛里不再是悲悯或坚定，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急切的肯定。仿佛在无声地告诉他：是真的。你发现的，是真的。那不是你的幻想。
影像持续了足足三秒，然后如同烟雾般消散，台灯底座只映出他惊愕恍惚的脸和头顶低矮的天花板。
陆明息猛地坐起，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他的肋骨。他死死盯着那恢复普通的台灯底座，又猛地低头看向笔记本上那个他自己画下的、拙劣的图案。
星云……金色光尘……那双眼睛的肯定……
冰冷的战栗顺着脊椎爬升，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激动和确信。
那不是幻想。
至少，不全是。
有一个超出他理解的存在，正通过这种方式，与他对话，肯定他的探索，指引他的方向。
他再次看向那个图案，目光变得无比锐利。这不再是胡乱猜测的符号，这是一个钥匙。一个通往真相的、无比关键的钥匙。
而他，必须找到它能打开的那扇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