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班轮渡不是早就到了吗?怎么这么晚回来。”我在傍晚时分回到了酒店,刚一进门纱世小姐就开始质问我那么晚才回来的原因
房间里的冷气十分强劲,几乎将我这一天所有的疲劳与燥热扫走。纱世女士坐在写字台旁对着笔记本不知道在写着什么。
“遇见了一位老朋友。”对于我来说,琥太郎并非是作为朋友的存在,更直白一点可以说是我爱着他,并且我也相信他同样爱着我。只不过这份心意我始终未敢透露,毕竟几乎六年的空白时间足以让双方的爱意消散,我不敢冒险去证明他与我之间爱情的持久。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再无机会确认这份心意,我会毫不犹豫的对他说“我爱你”。
“可你的眼睛不是那么说的哦。”纱世小姐停下了手里的工作,直直的看向我的眼睛。纱世小姐是个既美丽又可怕的女人,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逃掉她的眼睛,每当谎言被她戳破,我总有种被毒蛇缠上手臂的感觉。
“男朋友?”戏谑而又略带轻蔑的语调,这就是纱世,我的养母。“算了,再那么追问下去你又要生气了。”纱世仿佛突然之间失去兴致般重下投入到了工作中。
“那个,我今天晚上还要出去一趟。”我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但剧烈的心跳仍然使我的话语变得颤抖。
“行啊,报告不要忘记写就行,话说你今天看到你的客户了吧。”纱世并没有过多追问,反而关注起了我工作上的问题。
“明年你就可以退休了,总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差错啊。”纱世语重心长的对我说,“毕竟我不光是你的上司,还是你的监护人。”
“谢谢纱世小姐。”我深深地向纱世小姐鞠了一躬,自我失去双亲之后,纱世小姐独自抚养了我直至现在,并且还在工作上处处关照我,她对我的恩情我可能一辈子都还不完。
那么或许在这种事情上我也不该有所犹豫。
“纱世小姐,我……的确遇见喜欢的人了!”不知为何,将真心吐露出来后,我的心里突然舒畅了一些。
“那瑞穗亲,加油哦。”
纱世温柔的看着我,就像母亲一样。
简单洗漱过后,时间很快来到八点,我准时抵达了岛中心去往山上的那条路,琥太郎看起来早就在那里等着我了。
夏日温和的晚风扬起他的发丝,灯光下,他的双颊看起来有些削瘦,而身材也略显单薄。
“琥太郎。”我想他应该没发现我,于是我故意在离他稍微近一些的位置喊出了他的名字。
“啊,瑞穗啊。”琥太郎似乎刚从另一个世界回来,不知为何他的眼中竟然有些悲伤。
“说好要带我看什么的?”
琥太郎看了一眼手表,然后有些焦躁的挠了挠头。
“走吧,不然可能赶不上。”他突然冲到前面的阴影处然后推出一辆自行车。“上车。”
夏日的气息自我们的鼻尖流过,我坐在自行车的后座贪婪的呼吸着夜晚的空气。
“喂,琥太郎,你说这个场景是不是很熟悉!”甜蜜而青涩的回忆在我脑中浮现,那也是一个夏日的夜晚,我坐在自行车的后座,搂着他的腰。那一晚的空气,那一晚的人,全部在今日重现。
“再熟悉不过了。”琥太郎大声报以回应,夜晚的道路上没有什么人,所以我们可以肆无忌惮地畅谈。
“那一天,你哭着来找我,说你不想跟着父母回到大城市,要我跟你一起逃跑。”琥太郎缓缓地,将回忆化作话语。我想更加用力的抱住他。
“然后,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偷了老姐的自行车,载着你,沿着环岛公路骑行。”
那天的夏风是如此的猛烈,我们迎着那风奋力向前骑行,仿佛这世界上再无其它可以拦住我们的事物……
不过我们还是回到了起点,无可奈何地,不舍地,回到了分离的起点。
那一日父母在海滩上找到了我们,他们居然没有责骂我们,只是心疼而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与她的朋友。
那时候他们在想些什么呢?自己平日里乖巧的女儿突然跟着一个男孩搞消失,不生气反而显得有些异常。
“琥太郎君,你对我的父母有什么映像吗?”
“啊,还有一点。那天他们找到我们的时候我可是吓坏了。”
“那他们为什么那一天没有责骂我们呢?”
琥太郎沉默半晌,空气的温度有些寒冷。
“瑞穗在我的映像里一直是个好女孩,你在父母的眼里是好孩子,在老师的眼里是名模范生。这一切似乎都源自于你接受着许多期待,不论自己想还是不想,都以他人的期待为先。或许那一日你逃离的不是父母,而是过去的那个不断接受的自己。你的父母一定是在为你的改变而开心。”
“你的意思是我成长了吗。”琥太郎的话另我不禁感到有点开心但又有几分恐惧。
我真的成长了吗,真的从过去的我里面逃走了吗?
在生命事务所实习的这几年,我见过太多的悲剧,太多令人无可奈何的命运。直至最后,我从未看见有人依靠出卖寿命改变了什么,悲剧依旧以另一种形态来到了他们的身边,为所有人带来悲伤。
事到如今,当厄运悬挂在我的头顶时,我是否依旧能迈开双腿,逃离那可怕的未来,这件事我并不敢肯定。
车子平稳地停了下来,一座老旧的校舍出现在了视野之中。空气中弥漫的轻微的灰尘的味道与木材的味道,
莫名的让人有点怀旧。
“呼,让我歇歇。”琥太郎大口穿着粗气,显然是背着我走了一段山路导致了体力不支。
“那我先进去看看行吗。”今天发生的事情对我来说还是太过沉重了,或许我需要一些时间来整理一下思绪。
“那你先去天台等我,那地方自从学校关闭后就没上过锁。”
“那,回头见?”
琥太郎点点头,便瘫倒在车上不动了。
幽静的走廊里面堆放着许多杂物,大概可以看出来是用于搭建舞台的材料,月光自窗外洒下,照得那铁制的支架散发着寒光。记得上午琥太郎说过,自从平浪小学关闭后,祭典有关的活动有许多都是在这里举行的,就例如每年的平浪舞。许多街贩也迁移到了刚刚上山的那条路上。
变化还真是不小,不过平浪节或许再过几年就要失传了吧。岛上的老人在逐渐逝去,少年少女则是拼命奔向大城市,况且在本来应该发生的事情中就有提到这件事。
本来应该发生的事吗?那,如果我在那一天真的葬身于海水中,原本的故事应该是什么。
找机会问问纱世小姐吧,就在我正式退休之后。
总感觉好累。当我爬到三楼后,身体与精神同时发出了轻微的抗议,我在走廊里就这样坐下了,坐在黑暗里,一动不动。
那一年我才十二岁,当我从柔软的沙滩上醒来时,冰冷的海水早已将我的衣服浸湿,冰冷的晚风另我紧紧的蜷缩起来。
可能是因为被海浪像皮球一样拍打的原因吧,我浑身上下都在隐隐作痛。
“你是叫瑞穗吗?”
温柔的女声自耳边传来,我刹那间以为是母亲也活了下来,不过我清晰的记得母亲被巨大的海浪卷走了,任凭我怎么找都找不到。
“妈妈?”
女人沉默不语,只是在我声旁缓缓蹲下,轻柔的抚摸着我的头。
我没有忍住,悲伤伴随着眼泪流了出来,我痛苦的哭喊着,似乎是想要从这寒冷的夜中索要两条原本火热的生命。
我一直在哭喊,直到嗓子变得沙哑,直到眼睛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此时女人的身份对我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我自顾自的睡了过去。
醒来时我躺在了女人的公寓里,那个女人就是纱世小姐。最开始她只是正常的给我准备一日三餐,再到后来逐步与我拉近关系,我从她的口中知道了自己活下来的原因,也知道了“生命事物所”这个庞大而又神秘的组织。
因为我的生命并不属于我自己,所以我必须要在生命事务所工作一段时间——纱世小姐这么对我说。
一开始我十分抗拒,因为用生命换取自己的愿望这种事情未免也太超乎常理了,甚至实现愿望的方式与其带来的后果都是以一种荒诞的形式进行的。
就例如有个人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换取另一个人的爱慕,两个人确实相爱了,但最后那个人却死在了自己爱人的刀下。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感到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恐惧。
我感觉我在变相的杀死某人,自己的生命更是窃取了他人的生命才得以延续下来的。
无可奈何的,生命在我眼中逐渐变得空虚起来,仿佛它只是一串有限的数字,当它归零时,一切都会结束,一切都不再重要。
纱世小姐到底是如何看待这份工作的呢?
而琥太郎又究竟是怎么看待这个我这个不断夺取他人性命的人呢?
“啊,瑞穗你在这里啊。”琥太郎赶了上来,见我坐在地上连忙跑过来,握住我的手,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地上都是灰尘,出来出差换洗衣服也挺不方便的吧。”
“对不起。”我低声说道,掌中的余温正在逐渐散去,我攥紧拳头,不想让这丝温度流去。
“这种小事没必要抱歉吧。”琥太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那我们先去天台吧。万一错过了就可惜了。
穿过漆黑一片的楼梯间,我们到达了顶楼,打开了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温柔的晚风静静的吹拂着。
“这样的夜晚也不错嘛。”我深深的吸了口气,夏日晚风特有的气味在胸中回荡,“比大城市的夜晚要好,没有喧嚣的夜市,刺眼的霓虹灯。”
“是啊,还能看见天空中的群星。”琥太郎拖来两把放在天台上的椅子(应该是上午那些工作人员休息用的)一把放在我的身后,另一把则是放在了我的身旁,自己座了上去,“小学毕业以后,父母也把我接到了对岸,城市里面是看不到星星的。”
“今晚不会就是叫我来看星星的吧。”我也跟着他坐了下来,看着天上忽明忽暗的星星,说实话这样也不错。
“再等等,应该快来了。”
谈话之间,我偶然看到了一颗星星从天空中坠落下来,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无数的星星坠向了地平线的另一端。
是流星!
“你曾对我说过,倘若雨是天空的眼泪,那么流星就应当是宇宙的眼泪。”琥太郎就这样边看着绚丽的流星雨边回忆着往事,一段纯真的往事。
“瑞穗以前很喜欢在晚上出来边散步边看星星吧,在书上看到流星雨的时候别提有多兴奋了,整天缠着我说要等流星雨。”
“那么,这迟到了六年的流星雨已经于今日降下。”
“这星辰在今晚将只属于我们。”
“我爱你,瑞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