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前,依旧是战壕旁。
斯洛夫将装着排泄物的袋子扔出了战壕,这是日常,同时这些塑料袋还挺结实的。
在简易的机枪塔旁,狄更斯躺在机枪旁。
他昨天第一次杀人,子弹穿过了那人的胸口,他亲眼看着那人倒在炮坑里,痛苦的呼吸,血液渗透肺部,咳嗽,瞳孔扩散,皮肤变得苍白。
死亡,离他很近,十九岁第一次杀人。
血腥的气味传达着人死亡的信息,所有动物都会因此而感到恐惧和警示。
人类也是如此,但人类总能自己立下警示。
所以狄更斯吐了出来,倒在地上,呕吐物溅到了斯洛夫的鞋子上,让斯洛夫拍了一下他的头。
“喂!我一个月前才领的新鞋子,赶紧站起来。”
机枪不断开火,斯洛夫不断的数着人数。
斯洛夫杀了不止四十七人,毕竟枪托出问题总要换一个。
斯洛夫收藏着另一个开裂的枪托,密密麻麻的刻痕代表着无数的人。
所以死人对于他而言只是日常,杀人只是他的工作,而且他们之中或许藏着杀了他家人的人。
十分钟后,晕头的狄更斯站起身子,还在看着那个尸体的狄更斯,被一枚炸在距离二十米左右的炮弹震回现实。
狄更斯端着枪,站在斯洛夫的身边,大叫着开火。
“啊!!!”嘶吼声让斯洛夫将他拉了回去,让他摔在地上,他的呕吐物旁。
斯洛夫大声骂道:“你还他妈的要不要命了!真是的,每个新兵都是这样。老子是机枪兵,我死之前你都别他妈的犯病!”
这时狄更斯才想起来,他是机枪辅助员。
狄更斯回到了斯洛夫的身边,身旁的维修工具告诉着他的职责。
更换弹匣,看着机枪指向着的火力网,十二具尸体,满地的鲜血,狰狞的面相。
子弹是消耗品,人命也是。
斯洛夫也是,狄更斯……也是。
……
晚上,狄更斯坐在篝火边,他的手里拿着杯子,杯子里涌现着浓烈的酒味。
伏特加,狄更斯开始喜欢喝了,即使依然不算习惯。
“第一次杀人,干的不错。”斯洛夫拿着水壶,喝着酒说道,罐头还在篝火上热着,现在只能说话聊天。
“你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狄更斯看着杯子里的倒影,默默的问道。
“我家人什么时候被杀,我就什么时候开始杀人。”斯洛夫弹去烟灰,烟头上微弱的光亮被篝火的火光淹没。
“你杀的第一个人是哪?”
“我家的后院,一个南方混蛋,他在撒尿,尿在我父亲种的麦子上。”
“拿什么杀的。”
“手枪,马卡洛夫手枪,9×18毫米的子弹,从小脑进入,从左眼球出来,半张脸被打烂了。”
狄更斯不再说话。
他拿起一个子弹壳,在地上写出了一个词——“仇恨(hate)”
罐头热好了,热气腾腾的排骨告诉着他们美味。
在遮光布遮挡着火光,虽然炊烟的温度告诉着地方自己的位置,但对方何尝不会如此呢?
吃饭的时候双方都没有说话,只有倒酒时两人才有些互动。
微醺时,身体微微发热,在十度以下的气温中保持着合适的温度。
今天很安详,至少对于还在战场中的他们而言很安详,斯洛夫拿着开刃的工兵铲刻着划痕,狄更斯则是拿着一把刺刀,在自己的枪上刻下了第一道划痕。
……
躺在机枪旁的狄更斯看着晴朗的天空……至少被硝烟弥漫总比炮火冲天的天空要更晴朗。
他有写日记的习惯,那些日记都在他的个人生活储物箱里。
那箱子不大,差不多一个中型登山包大小,里面装着手枪,子弹,生活用品,工具箱,还有他的日记本以及一根笔。
今天的斯洛夫与往常一样,大半天的时间里呆在猫儿洞里。
狄更斯拿来几个罐头,放在战壕里加热着。
炊烟冉冉升起,而斯洛夫没有说话,狄更斯也没有说话。
沉默……似乎已经成为了两人未来的基调。
但,对于狄更斯而言,更多的是不理解。
他不理解战争,不理解政治,不理解一切关于抢夺的原因。
他问道:“斯洛夫,为什么打仗?”
“嗯?什么?”斯洛夫抬起头,有些晕乎的说道。
似乎喝的有些醉了。
“为什么打仗,一定要死人吗?”狄更斯平静的问道,眼神呆滞,似乎是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斯洛夫听到,看了看火堆,火堆里幻化出父辈们战斗的身影。
在苏德前线里温热的血和雪,在莫斯科城边死去的青年,在平原上冲锋的士兵,在柏林里高喊“共产主义万岁”的人们……
但又看到了曾经的侵略战争。
看到了苏芬战争里因土地接壤而发生时,死在雪地里的苏军和芬军;
看到了瓜分波兰时苏联与法西斯的人坐在谈判桌上的笑脸;
看到了无数的尸体和无数破碎的家庭……
一时间,随心所欲的斯洛夫语塞起来。
“我……不知道,但至少总有一方是……正义的吧……”斯洛夫试图搪塞回去这个问题。
“一战呢,一战的时候我看不到正义的一方。”狄更斯继续平静的问道。
“这……”斯洛夫再一次语塞,他干脆不说话了,跟狄更斯一起沉默起来。
今天晚上的星星很多,但闪烁的只有几颗。
这也是斯洛夫第一次重新审视起这个孩子,因为整天杀人的斯洛夫似乎从来没有想过任何一次。
……
第二天,也就是狄更斯受伤的那一天。
空气凝滞了起来,无数的死神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注视着他们。
斯洛夫日常的待在猫耳洞里,而狄更斯则清理着昨晚的垃圾。
但无线电滋啦响起:“注意,今天要向前推进阵线,听到该信息的所有士兵注意,移动到冲锋阵线,准备随着坦克行进,行动将在今天下午一点开始。”
斯拉夫停下了手头的工作……他似乎有些不情愿的放下纸笔,今天是他第一次写日记。
“你也听到了。”斯拉夫叫来狄更斯,打理着冲锋时该准备的东西:“今天要冲锋了。”
“冲锋?你是说……”看着被炮火犁平的地面,没有树木,几乎没有掩体,咽了下口水,额头上流下一粒汗。
斯洛夫点头,没有说更多的话。
狄更斯有些害怕,他昨天见识到了冲锋的人群是什么样的。
毕竟他的手上沾着那些人的血。
于是意外总是在不知觉的时候到来。
时间来到上午十点,狄更斯已经准备好了装备,和斯洛夫坐在猫耳洞里等着时间到来。
“所有士兵集合到冲锋阵线,时间差不多了,立即……”无线电话未说完,便发出一串白噪音
斯洛夫眉头一皱,随后便是一声巨大的爆炸声。
狄更斯身体一颤,看向爆炸的方向。
距离四公里,那里是指挥帐篷。
“这是……突袭!”狄更斯出洞,看着远处的硝烟。
斯洛夫端起机枪,准备出洞,但半个身子刚刚探出来,狄更斯赶忙将斯洛夫推回洞里。
斯洛夫只觉得地面一阵颤抖,随后就是巨大的爆炸声震得斯洛夫耳朵痛和头晕,当斯洛夫稳住身子,他看到了倒在地上,浑身是血的狄更斯。
“喂喂喂!”斯洛夫赶忙靠近,扶起狄更斯,将他托回洞里,从准备好的包里取出绷带。
狄更斯的左手被弹片削断了,左腿少了一大块肉,好在没有伤到股动脉,斯洛夫缠绕住狄更斯的断臂,用止血带捆在狄更斯的左腿。
随后便是持续不断的轰炸,斯洛夫一边帮着狄更斯治疗伤口,一边关注着洞外的动静。
带着伤员穿过轰炸区,只有死人才干的出来。
于是,三个小时后,便是后方的医疗站。
在手术室外,焦急等待着的斯洛夫,手里死死的攥着狄更斯脖子上时常挂着的十字吊坠。
这是斯洛夫第一次向上帝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