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眠疲惫地看向窗外。橙色的街灯已印染了夜空，远处一颗孤星倔强地亮着。
“我好像太专注了，竟然过这么久。”
他小心地摘下头上沉重的装置。那东西外形酷似摩托车头盔，内部却布满凸起的金属触点，均匀分布在半球内侧。当这头盔戴上时，凸起的金属顶端便会紧紧地抵住头皮，甚至微微振动，若说这是头皮按摩，未免太过折磨。
“这次测试用了四个小时左右吧，生成的图片有10张，跟前几次差不多。”
“我饿了。你吃过晚饭没？”
“先别管晚饭，快看看你的成果！很棒呢！”
石大闲急不可耐地将一沓照片怼在陈眠眼前。最上面的一张是风景照，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绵羊惬意地散着步，丝丝缕缕的白云点缀着碧蓝的天空。但是仔细观察便能发现，这不是真正的照片，而是图画，画中的绵羊经过艺术处理，夸张化了其毛茸茸的躯体，减少了四肢的比例，看上去Q弹可爱，堪比人气卡通角色。
看到这画，陈眠顿时不饿了——这是迄今为止最清晰、最贴近他想象的一次。
“史莱姆多可爱啊。”
“那是羊。”陈眠白了石大闲一眼。
“没想到这破机器能做到这种程度，我还真小看它了！当然，你能做到这个地步，也十分了不起。”石大闲如老父亲般欣慰。
实际上，石大闲只比陈眠大五岁，是陈眠的老板，在旧商业街的犄角旮旯经营一家数码产品维修店。虽名为维修店，但经营范围之广，小到手持终端屏幕的贴膜，大到银行系统的维护，都在他能力范围内。一年前，石大闲有事需出远门，急招临时看店的人，门槛几乎为零。于是，无业游民陈眠应聘而来。陈眠年纪二十出头，虽面容清秀，但精神萎靡，对人爱答不理。石大闲本担心这样的人干不好活，没想到陈眠一来就把原本乱糟糟的小店铺整理得干净整洁。石大闲很惊喜，索性一直把陈眠留在店里做杂役。
陈眠虽然看着阴沉，性格却很容易相处，思维也活络，很快成了石大闲的好朋友。熟了之后石大闲才知道，陈眠身上属于年轻人该有的朝气为何不见了——陈眠在十年前曾遭遇事件，父母双亡，他自己也因为头部受伤而丧失记忆。因为打击太大，他罹患精神疾病，长期住院，最近才勉强回归社会。政府为他安排过简单的工作，他很快就辞职了。十年来，身边几乎都是医生、警察、义工等人员，他渴望逃离这种“特殊”，去一个新的地方重新生活。可凭他的条件，找一份普通工作都很难。学业荒废、身体虚弱是一方面，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当年的事件令他双手严重受伤，手指无法恢复正常活动。他可以整理物品和打扫卫生，但是不能拿笔写字，使用手机和电脑键盘也费劲。
虽然双手落下残疾，陈眠却常常在闲暇时间练习画画。歪歪扭扭的线条描绘出生动又可爱的卡通角色，和本人的气质极具反差。
“曾经的梦想是画家。”
石大闲记得陈眠说话时，眼底藏不住的落寞。也正因如此，后来陈眠加入那项测试，他一点也不意外。
一个月前，陈眠带回来一套装置。装置包括三个部分：头戴式接收器、主机和一台打印机。根据说明书的描述，这是一套“想象提取装置”，使用者将接收器戴在头上，机器能识别脑电波的变化，将脑海中的画面通过主机转译成图像。为了保护隐私，机器会实时将画面打印出来，随后自动删除对应的数据。
陈眠擅自给这套装置起了个别名，叫“自动画画机”，它的出现让不动手的绘画成为可能。虽然绘画被认为是“手艺活”，但是艺术家的审美、构图、配色同样重要。或许对于设计从业者来说，这只是一种解放生产力的工具，但它却是陈眠的救命稻草，是残疾人重拾画家梦的唯一途径。
几年前，针对人脑中想法、记忆等领域的探索一直是法律的红线，因为涉及隐私、伦理和人权的问题，相关争议普遍倾向于永久禁止。但是随着专家的不断深入讨论和法律法规的建设，一些机构获得批准，准许开发用于医疗、刑侦等特殊领域的设备。“理想者”研究所便是其中之一，陈眠于上个月通过面试，成为想象提取装置的首批临时测试员。陈眠需要做的事情很简单，每周固定时间前去参加集体测试，数十人在相同的时间、相同的环境下就是带着头盔“作画”。有陈眠这样的年轻人，也有资历较深、业内有名的设计师，还有完全没有接触过艺术学习的理工从业者。他们有的人想到哪是哪，生成的画面和想象中的有多少偏差，连自己也说不清楚；有的人则边规划边想象，严格控制脑海中那些物体的形状和颜色，方便他们更容易找到实际生成图像和想像的差别，进而一次次修正，提供有用的测试数据。陈眠所采用的正是这种反复修正的测试方法，他认真的态度和较好的测试数据获得公司的认可，获批将装置带出公司，方便他随时采集数据。于是，在好友石大闲的协助下，陈眠终于生成了一张他最满意的图画。
这个时刻，他们都满怀信心，坚信这项技术能给陈眠带来更美好的未来。
“陈眠，不要兼职做临时测试员了，你应该去争取正式加入他们。”
“别开玩笑了，我对技术方面的东西一无所知。”
“据我了解，他们普遍不缺懂技术的，倒是需要你这样的特殊人才。去吧，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等你真的成了画家，记得邀请我做经纪人啊。”
陈眠虽然怀疑自己，却信石大闲。他从街坊邻居那听过，石大闲是从那家超级大厂里面辞职的技术人员，那是无数高材生挤破头皮也要去的地方，他却说走就走——不是被辞退，而是自己主动走的。虽不了解这背后的故事，但石大闲似乎的确拥有过硬的技术和璀璨的履历。陈眠决定参考他的建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