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眠的Q弹绵羊图引起了公司高层的注意,并在一段时间内重点检查陈眠的测试成果。他生成的图像都有完美质量,仿佛一台照相机伸进了他的大脑,拍摄出一张张高清照片。用专业术语来说,陈眠和机器之间拥有杰出的适配度。结合本人的意愿,陈眠签约成为了首个协助公司将实验推进第二阶段的专职测试员。
想象提取装置的适用场景之一,是模拟画像。警方的专业人员能根据目击者的描述来画出犯罪嫌疑人的长相,以供辨认。但是,许多目击者不会特地记住陌生人的长相,即便后来得知那人有问题,也很难准确回忆其外貌,更别提用语言描述。装置的第一阶段实验是为了解决语言描述的障碍,而第二阶段则更进一步——既然难以主动去回忆,那么便直接深入潜意识,把当时的记忆挖出来。在这一阶段,测试员需要在一个自己熟悉的环境,闭上眼睛,一边回忆当天发生的事,一边彻底放松。在半梦半醒之间,机器会自动提取那些沉浮于脑海中的零散画面。
作为首位进入第二阶段的测试员,公司给陈眠发了名为“记忆提取装置”的新机器,还为他提供了适合进行测试的独立工作间。实质上,这是一件单人宿舍,独立卫浴,配置齐全,也可说是陈眠的入职福利。他躺在软硬适中的床垫上,抱着柔软的棉被,想起一天之前还和石大闲一起住的破旧出租屋,不禁有一丝吃独食的负罪感。他愈加不解,石大闲为什么要放弃高薪的工作,甘愿守着小维修店过苦日子?
夕阳将半边天空染成温柔的橙色。按照约定,陈眠需要在明天上午提交首次测试的报告,所以今晚需要进行第一次实验。他拉上窗帘,靠着床边坐下,按照规定服下了特制的安眠药。这种药可以帮助测试员更快调动潜意识,更容易使机器提取到非主观的画面。陈眠刚带上新款的头盔,强劲的药效便将陈眠的意识赶出身体。黑暗仿佛被赋予了触感,粘稠又厚重,如山一般把陈眠紧紧压在身底。他想要挣脱,但是大脑一片混沌,连给身体发送指令都做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陈眠困难地睁开眼睛,姿势早已由坐变成卧,衣服被冷汗浸湿,整个人感觉像泡在水里。他烦躁地把头盔扯下来,狠狠朝黑暗里丢出去——不知何时起,天已完全黑了。深吸几口气,陈眠渐渐找回理智。他把头盔捡回来,打开灯,去检查打印机吐出的一张张图片。
其中一张图片里,他认出了老家的房子。过去十年间,为了配合警方的调查和医院的治疗方案,陈眠不止一次去过老家。记忆中的那栋房子,西面被藤本植物所覆盖,墙皮也大部分脱落。可是这张图片中,裸露的外墙光滑又干净,给人以崭新的感觉——它在时间上,恐怕比陈眠所有的记忆都要早。陈眠急忙翻找其他图片:大部分都是模糊不清的,但确实有那么几张不辜负他的期待。比如教室的场景,还有人群拥挤的商场,陈眠不记得这些画面是哪里,更想不起来那时发生什么,但是它们却是如此清晰,仿佛机器撬开了被尘封的记忆抽屉,强行取出了那些记不起的片段。
——这个机器不仅能帮我绘画,还可能帮我恢复记忆!
意外之喜令陈眠兴奋,不久之前溺水般的痛苦体验早已抛之脑后。他贪婪地检查打印机里流淌出来的记忆线索,把那些纸攥在手里,捧在眼前,仿佛最俗气的财迷在**钞票的香味。打印机工作的声音停止,最后一张图片也悄然落在陈眠的手边。这张图片虽然不够清晰,但构图却颇有艺术气息,像是电影的一帧。
“照片”里,一男一女躺在远处的墙边,身下血流蜿蜒,绵延着流向画面的前景。最前方,第一人称视角的两只手满是鲜血,其中一只手还握着把染血的菜刀。
这张图像一记重锤砸在陈眠心上。当他意识到图画里描述的场景意味着什么,呼吸和心跳几乎都在一瞬间停滞了。
“这是我脑子里的场景?”
短短几秒钟内,陈眠把这个问题在内心问了自己无数遍。除非机器出现故障,否则答案显而易见。
陈眠再次鼓起勇气观察这张图。血泊中的男女面目模糊,但陈眠大概能猜到,那是他的父母。他不记得父母是怎么死的,但在配合警方调查的时候,无论是他人的口述还是关于案件的文字资料,都让他有机会把案件中那些被遗忘的,或原本就不了解的一切,以知识的形式重新学习一遍。因此他断定,画面中两人的死法,和自己的知识相匹配。
可是,这张图里特殊的视角,这双沾血的手、手里的刀……
疑惑和恐惧争先恐后袭来。他慌忙把这一沓纸整理好,最后这张压在最底下,全都粗暴地塞进床底。
杀人凶手明明早就被抓了!
陈眠紧紧地倚着床沿,大口喘着气。
那个人亲口承认了罪行,凶手另有其人的可能性根本就是零!
他绝望地把头埋入膝盖,逼自己不要去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