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时代的吴明哲，就明确了自己的梦想：进入别人的记忆，探索潜意识，撷取情报，解决重大事件。像英雄电影里的主角那样，迎来圆满结局，让世人惊叹。
然而，对记忆的探索一直以来都饱受争议，隐私权始终是一个绕不开话题。如何确保被探视记忆的人是完全处于自愿？就算完全自愿签字同意，探视的过程如何精准控制在准许的范围内？哪段记忆能看，哪段记忆不能看，能否被准确划分？当隐私被泄漏时，被探视人又能否有机会及时制止？需要解决的问题不可枚举，意识提取的研究很长一段时间属于灰色地带。
毕业后，吴明哲和志同道合的同学们一起组建了工作室。他们在脑海里面想象声音、文字和画面，用自制的装置提取大脑信号，再通过计算机转译。装置不断升级，代码不停更新，满怀激情与梦想的年轻人们每天都埋头苦干。白天各自去上班，晚上就一起聚在工作室。
早期，转译的过程需要根据脑波信号的强弱来实时调节装置参数，于是他们互相配合，一边读取彼此的输出效果，一边调整机器。每次测试开始前，他们会提前规定好同样的内容，比如提前看一幅画，听一段旋律，或者读一段诗歌，之后各自通过想象去复刻，让机器读取。这一阶段，他们已经发现，相同的条件下，每个人测试的结果都不同。以向日葵的画为目标，就算是结果最好的五个人，屏幕上的画面也完全不同：有的色块区别明显，但是外形难以分辨；有的轮廓比较清晰，但是没有颜色，灰蒙蒙一片。只有吴明哲的屏幕上，颜色和外形都恰到好处，能让人看出原型。“如何让程序匹配不同人的思维”，成了他们要攻克的第一个难关。吴明哲的参数设置和自己的匹配度稍高，换了别人却效果不佳。如果一直卡在这一步，后续研究都没法开展。
更复杂的是，能否让想法被机器精确捕捉，既不完全靠使用者的思考能力，也不真正取决于程序的算法。在确保装置灵敏度的前提下，“适配度”成了最关键的要素。思考能力更强并不意味着适配度就更高，而是要恰到好处。这几乎可以算得上是玄学。
后来，关于记忆相关研究的法律法规终于出台，这意味着不符合规定的研究被明令禁止。工作室被解散时，吴明哲竟感到松了一口气——去他妈的记忆提取！没有真正的“适配者”，研究根本无法继续。那种“适配者”如果真的存在，一定是天选之人，是神的领域，不是凡人该碰的！
可气话归气话。吴明哲还是和以前的同僚保持联系。
“观测潜意识，似乎对‘适配度’的要求更低。”
“并非主动在大脑中构思需要输出的图像或声音，而是让机器直接去探索记忆？”
“老陈他们先让人喝下特制的安眠药，让大脑在睡眠时保持较高的活跃，简单来说就是不停地做梦。”
“竟然想要观测梦境……药对身体有伤害吧。”
“是请医生特制的，严格控制剂量就无害。”
“那种安眠药，能弄到吗？”
吴明哲很快得到了特质安眠药，甚至被送了一整套最新的“潜意识观测机器”——原来这东西在圈内根本不是秘密。他按说明戴上接收器、连好电脑，喝下安眠药，在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昏昏沉沉地，毫无逻辑的一幕幕片段在吴明哲的脑海里上演，他看见前女友在摩天大厦的顶层边打电话边踩动感单车，讨厌的老教授跳着舞接过学生献上的玫瑰花，无尽的黑色湖面上有鸟飞过来，再重重地撞上他的额头。他醒过来，天旋地转，拼命忍住想要呕吐的感觉，迫不及待去看电脑屏幕。数十张图片整齐地排列在文件夹里，它们颜色混乱，外形扭曲，没有逻辑，不可辨认……除了那只鸟。
吴明哲怔怔地看着它，一动不动，仿佛忘记了身体的存在。它盘旋在纯黑的湖面上，轻盈而自由，一身洁白的羽毛，闪烁着圣洁的光。
几天后，吴明哲加入了老陈——陈焱的秘密团队。
那时，他们的成果没法在学术界公开，也没大范围的学术交流，所以私下里，大家都主动向彼此分享进展。实际上，老陈的研究正是建立在吴明哲和其他小团队的研究成果之上。吴明哲过去专注于图像和声音的提取，也有一些团队致力于提升装置的精细度、灵敏度，或者优化算法的普适度。而陈焱要开辟另外一条新的道路。他认为，人的体验是各种感官的混合体，以糅合的形式存在于记忆之中。比如，有人蒙眼闻食物，即便很熟悉，也难以回答出是哪种食物，直到睁眼看见才恍然大悟。这是因为在他们的记忆中，嗅觉和视觉是强关联的，缺失其中之一，记忆整体都会变得模糊。陈焱认为，“单一感官”的提取很难再有突破，要实现真正的清晰可读，必须提取“整体意识”。只有进入这个整体的意识中，即把一个人的意识尽可能完整地同步到另一个人的大脑中去，才能真正高质量地探索记忆。
以前，吴明哲对陈焱这个人是敬而远之的。虽然只是传闻，但陈焱似乎为了自己的研究，采用过不能公开的特殊手段。或许是自己曾经的研究也被一概而论地被判定为非法，亦或是侥幸心作祟，吴明哲改变了判断。他明知道陈焱的研究可能存在危险——记忆输出不会对人的大脑本身造成影响，但记忆输入却截然相反，显然需要对人脑作出些许（不可逆转的）改变——却依然加入了团队。
在那里，吴明哲第一次见到了那位真正的“天选之子”——陈焱的儿子，陈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