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空间”的正式名称是吴明哲后来提出的,那时候,陈焱把进入意识空间的行为叫“探梦”。
吴明哲还记得第一次进入陈眠梦境时的场景。两张躺椅,中间隔着机器,房间里面没有其他人,通过监控观察使用人员的状态——这是他至今为止都保持的摆设,已经成为习惯。在陈眠的梦境里,吴明哲看到的是一个混沌的空房间,空气浑浊,烟尘一般的物质不规律地扭动着;仿佛有一双手掐住他的喉咙,发不出声音,也不能动弹。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人类历史上首次成功将一个人“送”进另一个人的梦境中,而他吴明哲便是世界上第一个“探梦者”。陈焱认为吴明哲看见的那个未知空间,原本应该是陈眠的卧室。陈眠也表示,有时会梦见自己独自在房间看书时的场景。至于为何是昏暗又混沌的模样,应该是受到技术限制,能传输的感官都不够完整。
对于成为世界上第一个“探梦者”,吴明哲没有特别的感想,他更感兴趣的是陈眠这个少年。陈焱曾毫不避讳地告诉吴明哲,探梦的成功离不开陈眠,这让让吴明哲更想与陈眠进一步结识。然而,接踵而至的后期处理工作,不仅让吴明哲少有接近陈眠的机会,更是让他因过度劳累病倒,不得不住院接受手术。
就在他康复期间,一个惊天噩耗传来:陈焱死了,是刑事案件。
出院后,吴明哲第一时间去寻找陈眠,得知少年也在案件当中负伤,不仅失去记忆,还患上严重的精神疾病。
接下来几年,吴明哲没有停下脚步。随着法律法规的完善,他遵照政府要求,成立了首家人脑记忆领域的研究所——“理想者”,真正开启了自己的事业。可他始终没有忘记陈眠,那个天赋异禀的少年,一定能帮他做出震惊世界的突破。可陈眠是刑事案件相关人员,又是特殊病患,没有警方和医院的许可,吴明哲连见陈眠一面都难。后来,陈眠出院,彻底断了联系。
靠着众多测试员和志愿者,吴明哲的研究进展顺利,规模远非以前的小团队可比,但他对陈眠的渴望从没减过。但他始终没有放下对陈眠的渴望。那一天,当他在测试员招募中看到陈眠投来的简历时,他欣喜若狂,相信这是命运的安排。
陈眠的到来,彻底拓宽了意识提取精度的边界。他提供了有史以来最具参考价值的数据,历史性地推进了意识提取技术的发展,让“理想者”成了领域内的领头羊。
吴明哲彻底明白了一件事:他不能没有陈眠。
如果陈眠要离开这里,那就用尽一切手段把他留下。不惜一切代价。
“……如果清楚了,请在这里签字。”
“除了记忆之外,真的不会产生其他损害吗?”
“没法百分之百保证,所以您可以随时退出,现在走也没关系。”
助手和特殊志愿者正在进行最后的确认,吴明哲远程关注着。
李星的意外确实给团队带来了打击,但对研究来说,任何结果都是宝贵的数据。之后,吴明哲带领团队开展了一项新的实验,通过人为复现当时情景,尝试定向抹除动物的记忆。动物的记忆是否消除可以通过前后行为的对比来判断,但消除的范围和程度无法直观界定,能够及时沟通的人类终究是最佳的实验对象。
十年前,在记忆研究尚未合法化的时期,不能见光的研究被暗中进行着。一些科学家直接将不安全的技术作用于活人身上,置人身安全于不顾,为了实验结果践踏人性,陈眠的父亲——陈焱就是其中之一。吴明哲虽未亲自参与,但有所耳闻。只要有足够隐蔽的场所,再诱之以利,便会有人送上门来。他们需要钱,而研究者需要他们的身体。
那些特殊志愿者,都有急迫用钱的理由,绝非一句“不能保证安全”便萌生退意。如他所料,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数份研究报告书送到他手里。从结果来看,只要用电脑复现造成李星失忆时的情景,无需过多调整,就可以稳定造成记忆损伤,短则失去最近几个月的记忆,长则一年。暂未发现其他伤害。
吴明哲已经准备好了。
门的对面,除了换气扇在旋转,听不到一点声音,感受不到有人在其中生活。这是吴明哲监禁陈眠的房子,他知道陈眠没有办法逃出去。让安保人员打开房门,吴明哲推门进入。地毯平整如初,沙发的扶手落了一层浮灰,餐桌有使用过的痕迹,一点点食物的残渣留在上面。厨房和浴室的门都紧紧关着,让卧室门缝透出的微弱灯光看起来很显眼。吴明哲没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放缓了脚步,近乎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陈眠静静坐在床上,消瘦的双臂抱着膝盖,原本就很长的头发乱七八糟地挡住半张脸,露出的一只眼睛无神地盯着对面的墙壁。
吴明哲顺着陈眠的视线看过去,心下略一惊,只见那整面墙都几乎都被污渍覆盖,仅剩靠近天花板的一带还是原本的颜色。定睛细看,才辨认出那些并非污渍,而是涂鸦,大大小小图案,应当是陈眠画上去的。吴明哲看不明白那些内容,有的是一些矩形之间连着线,矩形上有疑似小人的简笔画;还有一些平行的竖线,整齐地排列着,把一些树木、云朵等图案切断……
床上的陈眠转过头来,紧紧地盯着吴明哲。
“小陈,走吧。”吴明哲有意忽视了陈眠异样的眼神,用命令的口吻道:“让我们回到最初的时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