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3 荧幕中的“讣告”与无声的惊雷
复健的日子单调而漫长。为了让他“适应社会”以及进行“感官刺激”，伊藤教授允许在可控时间内让他观看一些电视节目。
这天下午，复健结束后，陈昊被护士推回病房。窗外阳光正好，中村护士体贴地打开了墙壁上的悬挂电视，调到了一个正在播放新闻的频道。
“……下面播报国际新闻。据悉，中国国际电视台驻日本东京记者站记者陈昊先生，因日前在东京都内遭遇严重交通事故，经抢救无效，于昨日不幸逝世，年仅三十二岁……”
电视里，女主播用清晰而标准的日语播报着这则新闻。屏幕上，甚至还配上了一张陈昊的工作照——那是他刚驻日时拍的，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脸上带着些许青涩但自信的笑容。
“陈昊先生在职期间，为促进中日文化交流做出了积极贡献，他的离世是……”
“！！！”
陈昊的呼吸骤然停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电视里女主播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只有那张黑白照片，和他被宣告“死亡”的消息，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视网膜和意识深处。
（死了……我……已经死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虽然健一已经威胁过他必须放弃“陈昊”的身份，但亲耳听到、亲眼看到自己被官方媒体正式宣告“死亡”，那种冲击力，依旧远超他的想象。
一种难以形容的冰冷，从心脏的位置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那不是生理上的寒冷，而是一种被整个世界彻底抛弃、彻底抹杀的绝对孤独感。
（父母……他们知道了吗？他们一定伤心欲绝……还有总编，同事们……）
他想哭，却发现眼眶干涩得发痛。他想怒吼，想对着电视咆哮“我还活着！”，但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濒死小动物般的嘶鸣。
监护仪尖锐地报警，心率曲线疯狂地跳动。
“晴子小姐！您怎么了？请冷静！”中村护士惊慌地冲进来，连忙关闭了电视，手忙脚乱地检查他的状况。
陈昊死死地瞪着已经变黑的电视屏幕，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那张黑白照片，如同墓志铭，深深地刻入了他的脑海。
（健一……他动作真快……他真的……这么做了……）
这不是简单的威胁，而是既成事实。健一已经单方面、并且似乎是借助了某种力量（否则官方媒体不会如此迅速地发布讣告），将“陈昊”这个人，从世界上彻底“删除”了。
他现在，是彻头彻尾的“佐藤晴子”了。一个没有过去，只有被赋予的现在和未来的“存在”。
Part.4 绝望中的求救信号
巨大的震惊和悲恸过后，一股强烈的不甘和愤怒涌上心头。
（不能就这样认输！不能让他为所欲为！）
他想起了伊藤教授，想起了那位代表中国大使馆签字的王领事。他们是知情者！他们或许能制约健一！
当天晚上，伊藤教授例行查房时，陈昊用那双唯一能充分表达情绪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他，用尽全身力气，试图用眼神传递出内心的狂澜和求救。
（伊藤医生！电视！新闻！陈昊死了！你们都知道吗？这不对！不能这样！）
伊藤教授看着陈昊激动而充满恳求的眼神，沉默了片刻。他挥挥手让中村护士暂时离开，然后走到床边，叹了口气。
“陈先生……不，晴子小姐，”他压低了声音，语气复杂，“关于身份的问题……我很抱歉。这是……多方权衡下的结果。佐藤先生他……动作很快，也动用了一些媒体关系。大使馆方面……王领事那边，似乎也承受了不小的压力，毕竟这事关两国间的……微妙关系和一些未公开的医疗研究协议。”
（压力？协议？所以我就成了可以被牺牲的棋子吗？）
陈昊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愤怒。
“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伊藤教授的语气带着一丝无奈，“但从医学角度看，维持‘佐藤晴子’的身份，确实能最大程度减少外界干扰，有利于你的康复。一旦真相曝光，蜂拥而至的媒体和公众视线，会彻底摧毁你本就脆弱的神经和康复环境。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所以就要我永远活在谎言里？永远放弃我自己？）
陈昊剧烈地喘息着，监护仪再次发出警告。
“冷静！你必须冷静！”伊藤教授按住他的肩膀，语气严肃，“我现在是你的主治医生，我的首要职责是保障你的生命安全和身体健康！在目前阶段，维持稳定的环境比什么都重要！其他的……只能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等到什么时候？等到我彻底变成‘佐藤晴子’吗？）
陈昊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伊藤教授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在医学伦理和现实压力之间，他选择了优先保障患者的“生理生存”，哪怕代价是患者的“社会性死亡”和身份认同的彻底湮灭。
伊藤教授离开后，陈昊在极度的不甘中，又想到了王领事。他是中国政府的代表，他或许……
他看向床头柜。中村护士为了方便他“练习”，将一个带有简单按键、可以呼叫护士和调节床位的遥控器放在了他手边——虽然他还无法自如使用。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
他凝聚起全部的精神，尝试控制右手的移动。这是一个极其缓慢而痛苦的过程，仿佛在粘稠的胶水中移动。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额发。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指尖，终于颤抖着、极其轻微地触碰到了那个遥控器。
他需要的是……手机。或者能够联系外界的电脑。但这个遥控器显然不行。
他艰难地将遥控器拨弄到更靠近自己的位置，然后用食指的侧面，极其笨拙地、一下下地，在冰冷的塑料外壳上，划拉着。
他试图写出中文的“王”字，或是“救命”，但他无法控制力度和精度，划出的痕迹杂乱无章。
（不行……这样不行……）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病房门被猛地推开。
佐藤健一去而复返，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气和冰寒。
他显然已经从护士或伊藤教授那里得知了陈昊刚才的情绪波动。
他大步走到床边，一把抓起那个被划得有些痕迹的遥控器，看了一眼，然后狠狠摔在地上！塑料外壳瞬间碎裂！
“看来，白天的新闻还不够让你认清现实？”健一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冰冷而危险，“还在想着联系外人？伊藤？还是那个中国领事？”
他俯下身，几乎将脸贴到陈昊面前，眼中充满了威胁：
“我告诉你，死了这条心吧！伊藤教授关心的只有他的医学奇迹能不能完美收官，他不会为了你所谓的‘身份’去冒身败名裂的风险！至于那个王领事？哼，他代表的是国家利益，不是你的个人权益！在这种涉及尖端医疗技术和国际影响的灰色地带，他只会选择最符合大局的方案——那就是维持现状，保持沉默！”
健一掏出手机，直接调出了拍摄模式，镜头对准了病床上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的陈昊。
“看看你这副样子！”健一的语气充满了讥讽，“男人的脸，女人的身体，不伦不类！只要我把这段视频发出去，配上‘惊世骇俗！男女头部移植幸存者现状’的标题，你猜你会变成什么？是医学奇迹，还是人人唾弃、被当成怪胎围观的怪物？”
镜头冰冷地扫过陈昊的脸，扫过他（她）被病号服勾勒出的身体轮廓，扫过他那双因为无力而更显“我见犹怜”的眼睛。
陈昊感到一阵灭顶的屈辱和恐惧。健一精准地抓住了他最大的软肋——对曝光后恐怖处境的恐惧。
“给我乖乖扮演好‘佐藤晴子’！”健一收起手机，语气不容置疑，“好好复健，尽快‘恢复’成一个能见人的样子。否则，我不介意让全世界都来欣赏你这副尊荣！到时候，别说‘陈昊’死了，就连‘佐藤晴子’，也会变成一个笑话！”
说完，他冷哼一声，整理了一下因为动作过大而有些歪斜的领带，再次摔门而去。
病房里，只剩下陈昊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以及地上那摊遥控器的碎片，如同他此刻支离破碎的心。
求救的路，似乎被彻底堵死了。
伊藤教授出于医学考量选择“维稳”。
王领事出于国家利益选择“沉默”。
健一则用曝光作为威胁，逼迫他就范。
他仿佛被困在了一个无形的牢笼里，四周是高墙，无处可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