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不属于我的亲情温度(一)

作者:花生神魔氏 更新时间:2025/10/17 2:00:01 字数:2936

Part.1 料亭“明月”前的窒息预演

港区公寓那间属于“佐藤晴子”的房间里,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陈昊——不,此刻,在健一冰冷的目光注视下,他必须彻底成为“佐藤晴子”——正接受着“觐见”前最后的检视与训诫。

“记住,高桥夫妇——不,现在对你而言,是‘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健一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像是在宣读一份法律文件,“他们是晴子的亲生父母,是普通的中学教师,性格温和,对女儿极度疼爱。正因如此,他们也是最大的变数。”

陈昊沉默地站着,身上穿着一套健一挑选的、质地柔软、颜色素雅的针织套装,长发被精心打理过,垂在肩头,脸上化着几乎看不出来、却能提升气色的淡妆。镜子里的人影温婉秀丽,符合任何一对父母对“女儿”的期待,唯有那双眼睛深处,沉淀着无法完全掩饰的沉重与疏离。

“他们对你——对晴子的了解,深入骨髓。任何一个习惯性的小动作,一个语气词的差异,都可能引起他们的怀疑。”健一走到他面前,伸手,看似亲昵地替他整理了一下其实并不凌乱的衣领,指尖却带着警告的力道,“所以,今天的策略依旧是‘失忆’。车祸导致记忆严重受损,对过去的事情模糊不清,性格也因此变得有些安静、内向。这是你最坚固,也是唯一的盾牌。”

陈昊垂下眼睑,避开健一那仿佛能穿透人心的视线,轻轻“嗯”了一声。喉咙有些发干,发出的女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不要主动提起任何具体往事。如果他们问起,就用‘抱歉,不太记得了’、‘想起来会有点头痛’来回应。多听,少说,表情要带着对亲情的渴望,但又因记忆缺失而显得有些怯生生和愧疚。”健一细致地规划着每一个表情,每一句台词,仿佛在导演一场至关重要的戏剧,“我会在旁边,必要的时候会帮你圆场。但主要靠你自己。”

他顿了顿,语气骤然变得森寒:“这是你第一次以‘女儿’的身份面对至亲之人。搞砸的后果,我想不需要我再重复了。想想NHK,想想那些等着看‘奇迹’的媒体,想想……你现在的样子被曝光后,会面临什么。”

陈昊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呼吸微微一窒。他当然知道后果。社会性死亡,被当成怪物围观,彻底失去这勉强维持的、脆弱的“正常”假象……那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深渊。

“我……明白。”他低声回答,将所有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努力让眼神变得符合“设定”——茫然中带着一丝对即将见到父母的、小心翼翼的期待。

健一似乎对他的“入戏”状态还算满意,最后审视了他一遍,点了点头:“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目的地是位于银座一隅的一家高级料亭,名为“明月”。门面低调,内部却是极致的清雅幽静,私密性极佳,显然是健一精心挑选的场所,既能显示对这次会面的重视,又能最大限度地控制环境,避免节外生枝。

车子在料亭门口停下。穿着和服的女将早已等候在门口,恭敬地引领他们穿过曲径通幽的走廊,来到一间名为“枫”的和室门前。

拉门前,健一停下脚步,最后一次看向陈昊,眼神如同最严厉的考官。

陈昊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那颗属于晴子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强迫自己抬起手,指尖微微颤抖着,轻轻拉开了那扇沉重的、绘着秋日枫景的拉门。

Part.2 泪雨滂沱的拥抱与负罪的枷锁

和室内,暖黄的灯光柔和地洒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榻榻米清香和插花带来的自然气息。一对看起来约莫六十岁左右、衣着朴素却整洁得体的夫妇,正跪坐在矮几旁。听到开门声,他们同时抬起头,目光急切地投了过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那位妇人——高桥夫人,拥有一张与陈昊(或者说,他占据的这具身体)依稀相似的、温柔而略显憔悴的脸庞。她的目光在接触到陈昊身影的瞬间,像是被点燃的烟火,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混合着狂喜、悲痛、以及某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力的光芒。

“晴……晴子……?”

她喃喃地唤了一声,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随即,她像是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洪流,猛地从坐垫上站起身,甚至顾不上仪态,踉跄着扑了过来!

“我的孩子!真的是你!我的晴子啊——!”

带着哭腔的、撕心裂肺般的呼喊,伴随着汹涌而出的泪水,瞬间将陈昊淹没。高桥夫人用尽全身力气,将他紧紧地、紧紧地抱在怀里,仿佛要将他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那怀抱温暖得烫人,带着母亲特有的、毫无保留的爱意,以及一种仿佛跨越了生死界限的、剧烈颤抖的力度。

陈昊僵住了。

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他被这突如其来的、炽热到几乎灼伤人的情感洪流冲击得措手不及。妇人的泪水滚烫地落在他的颈窝,渗透了衣料,灼烧着他的皮肤。那压抑了太久的、属于一个母亲的悲痛与思念,如同实质般,沉重地压在他的肩上,压在他的心上。

(这不是我的……这不是属于我的拥抱……)

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负罪感,如同冰冷的毒蛇,从心底最深处猛地窜起,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他占据了他们女儿的身体,如今,还要窃取这份本应属于另一个灵魂的、最深沉的母爱。

他想推开,想逃离,想大声告诉他们真相。但健一警告的眼神如同冰冷的枷锁,牢牢地锁住了他的喉咙和四肢。他只能僵硬地、被动地承受着这个拥抱,感受着这具身体被属于“母亲”的温暖和泪水包裹。

他的手下意识地抬起,想要回抱,却又在半空中停滞,最终只是无力地、象征性地轻轻搭在妇人的背上。这个动作生涩而疏离,与其说是回应,不如说更像是一种无措的安抚。

“好了,美代子,别太激动,吓到孩子了。”一个略显苍老、但努力保持沉稳的男声响起。是高桥先生,晴子的父亲。他也站了起来,眼眶通红,湿润的水光在灯光下闪烁,但他强忍着没有让泪水落下,只是用力地、一下下拍着陈昊的肩膀,那力道带着一种属于父亲的、笨拙却深沉的情感,“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晴子。”

(回来?回哪里?我根本不是……)

陈昊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深深地低下头,借由垂落的发丝遮挡住脸上无法控制的、复杂到极点的表情——有愧疚,有慌乱,有茫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厌恶的、因为被如此强烈地需要着而产生的、微弱的贪恋。

这温暖的怀抱,这真挚的泪水,这失而复得的狂喜……是他作为“陈昊”时,在异国他乡拼搏多年,内心深处也曾渴望过的归属感。如今,却以这样一种荒诞而罪恶的方式,强加于他。

“对不起……”他终于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了这三个字。声音微弱,带着哭过般的沙哑,正好符合“劫后余生”、“记忆模糊”的设定,也恰好掩盖了他内心真实的惊涛骇浪,“让您……担心了。”

这句话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高桥夫人哭得更加厉害,抱着他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仿佛生怕一松手,眼前的“女儿”就会再次消失。

“傻孩子,说什么对不起……是爸爸妈妈没能保护好你……”她泣不成声,用手颤抖地抚摸着陈昊的脸颊,头发,像是要确认这并非梦境,“瘦了……也变了点……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那充满怜爱和失而复得庆幸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凌迟着陈昊的良心。

健一适时地走上前,扮演着体贴的丈夫角色,轻轻扶住情绪激动的高桥夫人,温声劝道:“母亲,请别太伤心了,晴子能平安回来,是天大的喜事。我们先坐下再说吧,晴子身体刚好,不能站太久。”

在他的搀扶和劝说下,高桥夫人才依依不舍地、稍微松开了怀抱,但手依旧紧紧握着陈昊的手,仿佛握着失落的珍宝。陈昊被动地跟着她,在矮几旁坐下,手心传来的温暖和微微的颤抖,像电流一样,不断提醒着他此刻扮演的角色是何等残忍。

和室的拉门被女将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室内,温暖的灯光,精致的怀石料理,以及……这看似温馨团圆,实则暗流涌动、建立在巨大谎言之上的“家庭团聚”,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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