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5 戏谑的问候与“故人”的真容
“哟——！好久不见啊，‘晴子’学姐？你这‘复活’后的造型……啧，还挺别致的嘛！”
轻佻的、带着明显戏谑意味的问候，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陈昊紧绷的心弦上激起了一圈混乱的涟漪。
学姐？她称呼“晴子”为学姐？
陈昊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他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看起来像个叛逆少女的年轻女性，试图从记忆库（无论是陈昊的还是健一提供的关于晴子的资料）中搜寻与之匹配的面孔。没有！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高桥先生派来的人……怎么会是这种态度？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想。是认错人了？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试探？
见陈昊只是僵硬地看着自己，没有任何回应，甚至连表情都凝固在那种惊愕与戒备之中，女孩眼中的兴味更浓了。她歪了歪头，马尾辫随之晃动，嘴角的弧度越发明显，甚至带上了一丝促狭。
“怎么？不认识我了？我是上野葵啊！高中时跟你一起在美术部鬼混、总被你唠叨画具乱放的上野葵哦！”她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鼻子，语气依旧轻松，仿佛真的是在跟一位久别重逢的、关系亲密的老友打招呼，“不会吧不会吧？车祸真的把脑子撞坏了，连我这么有特色的美少女都忘了？”
上野……葵？
这个名字如同一个模糊的坐标，终于让陈昊在混乱的思绪中抓住了一丝线索。他依稀记得，在健一提供的、极其有限的关于晴子婚前（高桥晴子时期）的零碎资料里，似乎提到过一两个高中时代的朋友，上野这个姓氏好像出现过，但没有具体信息，更没有照片。
眼前这个人，竟然是晴子的高中同学？而且看起来关系似乎……还不错？
但她的态度太奇怪了！明明知道“晴子”经历了严重的车祸、“记忆受损”，却用这种近乎开玩笑的语气说话？这不符合常理！
除非……她知道的，远比“失忆”更多？
这个念头让陈昊的心脏猛地一缩。他强迫自己冷静，不能自乱阵脚。无论对方是谁，无论她态度如何，他现在是“失忆的佐藤晴子”，这是最基本的保护色。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脸上露出符合设定的、带着歉意和茫然的微笑，用那轻柔的女声，小心翼翼地回应：
“上野……葵……小姐？非常抱歉，我……我对以前的事情，真的记得很不清楚了。很高兴……认识你？”最后一句，他带着不确定的口吻，仿佛在努力适应这个“新”认识的朋友。
“噗——”上野葵忍不住笑出声，又赶紧捂住嘴，肩膀因为压抑笑声而微微抖动，“认识我？学姐你还真是……一点没变呢，这种时候还是这么一本正经地可爱。”
她的话听起来像是调侃，但陈昊却敏锐地捕捉到，在她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深处，闪过了一丝极其锐利的、审视的光芒。她不是在单纯地开玩笑，她是在观察，在测试他的反应！
“高桥叔叔……就是我爸爸，他让你来的吗？”陈昊决定不再绕圈子，他时间有限，必须尽快确认对方的来意和可信度。他直接用了“高桥叔叔”这个称呼，既显得亲近，又符合“失忆”后对娘家人的依赖感。
上野葵听到“高桥叔叔”这个称呼，眼神微微动了一下，脸上的戏谑收敛了些许。她向后靠向椅背，双臂环抱，点了点头：“嗯，老头子……啊不，高桥老师很担心你。他跟我说了些……有趣的事情。”
她刻意强调了“有趣的事情”这几个字，目光再次意味深长地扫过陈昊的脸，尤其是他那双虽然经过修饰、但仔细看依旧与柔和面部轮廓有些违和的眼睛。
“他觉得，你可能需要一个……不那么容易被盯上的‘老朋友’聊聊天。”上野葵继续说道，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认真，“毕竟，有些话，跟‘丈夫’或者‘婆婆’说，不太方便，对吧？”
陈昊的心脏狂跳起来。高桥先生果然没有完全相信“失忆”的说法！他甚至可能隐约察觉到了什么！而他选择的人，竟然是晴子高中时代的朋友，一个看起来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的女孩！
这到底是福是祸？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陈昊继续扮演着茫然，但语气中故意流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和困惑，“健一君和母亲大人对我都很好……只是，我总觉得……有些地方……很奇怪，好像……哪里不对……”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像是在倾诉烦恼，又像是在小心翼翼地释放求救信号。
上野葵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当她听到“哪里不对”时，眼中那抹锐利的光芒再次闪现。
“哪里不对？”她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眼神紧紧锁住陈昊，“是觉得镜子里的自己很陌生？还是听到别人叫‘晴子’的时候，反应总会慢半拍？或者是……晚上做梦的时候，会梦到一些根本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片段？”
“！！！”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陈昊努力掩饰的伪装，直刺他内心最深的恐惧和秘密！她怎么会知道？！高桥先生到底跟她说了多少？！还是说……她仅仅凭借观察和直觉，就猜到了这惊世骇俗的真相？！
巨大的震惊让陈昊瞬间失语，瞳孔不受控制地收缩，脸色也微微发白。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看到他如此剧烈的反应，上野葵脸上最后一丝戏谑也消失了。她沉默了片刻，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有同情，有难以置信，还有一丝……仿佛确认了某种荒诞事实后的沉重。
“看来……老头子那异想天开的猜测，居然他妈的是真的？”她喃喃自语般低语了一句，用的词相当粗鲁，却准确表达了她内心的震动。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看向陈昊时，眼神里多了几分前所未有的郑重。
“好了，不逗你了。”她的语气终于变得正经起来，“时间有限，我们说正事。高桥老师不方便直接出面，他信任我，而我……”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恰好观察力还不错，而且，对佐藤健一那个人渣……嗯，对你那位‘深情丈夫’的做派，也早有耳闻。”
她毫不客气地用“人渣”来形容健一，这让陈昊心中一震。
“首先，确认一下。”上野葵盯着陈昊的眼睛，一字一句地，用极其轻微但清晰无比的声音问道，“你，真的……是‘晴子’吗？或者说，住在这具身体里的……到底是谁？”
终极的问题，终于被赤裸裸地抛到了面前。
空气仿佛凝固了。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图书馆内依旧安静，但陈昊却感觉自己和上野葵之间，仿佛形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紧张到极点的力场。
坦白？还是继续隐瞒？
信任她？还是赌上一切？
陈昊看着上野葵那双此刻充满了认真和等待的眼睛，想起了高桥先生沉稳的目光，想起了自己这数月来非人的遭遇和屈辱……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灵魂中全部的力气，迎上上野葵的视线，然后用那属于“晴子”的、轻柔的嗓音，吐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答案：
“我……是陈昊。一个……本该在车祸中死去的，中国记者。”
Part.6 坦诚与结盟
“我……是陈昊。一个……本该在车祸中死去的，中国记者。”
当这句话终于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时，陈昊感觉一直压在胸口的那块巨石，仿佛被挪开了一丝缝隙。一种混合着巨大风险和解脱感的奇异情绪，瞬间淹没了他。
他死死地盯着上野葵，观察着她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变化，等待着她的反应——是震惊？是恐惧？是排斥？还是……相信？
上野葵在听到“陈昊”这个名字和“中国记者”这个身份时，瞳孔明显地收缩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近乎惊骇的神色。显然，这个真相的冲击力，即使对她这样看似随性不羁的人而言，也太过巨大。
但她并没有惊呼出声，也没有立刻跳起来逃离。她只是微微张开了嘴，愣愣地看着陈昊，不，是看着占据了她好友身体的这个陌生灵魂，足足过了五六秒钟。
然后，她猛地抬手，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颊，低声爆了句粗口：“……靠！我就知道！老头子说什么‘感觉不对’，这他妈哪是‘不对’，这简直是科幻片现场！”
她的反应，与其说是恐惧，不如说是一种被超现实事实砸中后的、略带暴躁的接受。
“所以……”她放下手，眼神复杂地看着陈昊，“那场车祸……真正的晴子学姐她……”
陈昊沉重地点了点头，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愧疚和悲哀：“是的……她……当时就已经……我很抱歉……”他无法顺畅地说出“脑死亡”那几个字，尤其是在晴子昔日好友面前。
上野葵沉默了下来，眼神黯淡了一瞬，闪过一丝清晰的悲伤。她低下头，用手指无意识地划拉着桌面，喃喃道：“是吗……果然啊……那么温柔优秀的学姐，竟然就这样……”
短暂的悲伤过后，她重新抬起头，眼神变得锐利而冷静：“那么，你现在是什么情况？佐藤健一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他把你关起来？还有你这张脸……虽然很像，但仔细看，和学姐以前还是有些微妙的不同，他逼你整容了？”
她的思维极其敏捷，瞬间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陈昊心中再次感到一丝惊讶。这个看似大大咧咧的女孩，洞察力和逻辑思维能力远超他的想象。他不再犹豫，用尽可能简洁的语言，将自己如何被健一用曝光威胁、如何被迫接受整形手术以更像晴子、如何被严格控制社交和自由、以及健一试图利用“佐藤晴子”这个身份攫取名利的计划，快速地讲述了一遍。
随着他的讲述，上野葵的脸色越来越沉，眼神中的怒火几乎要实质化。
“人渣！彻头彻尾的人渣！”她咬牙切齿地低吼，拳头握得紧紧的，“我就知道那家伙不是好东西！表面上装得人模狗样，实际上就是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控制狂！学姐当初嫁给他，我就觉得可惜了！”
她发泄了几句，很快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着陈昊：“所以，你现在是想摆脱他？需要我怎么做？”
“我需要证据。”陈昊急切地说，“健一威胁我的最大依仗，就是曝光我的身份，让我社会性死亡。但如果我能先找到他的把柄，比如他进行非法医疗实验的证据（虽然伊藤教授可能不知情，但健一很可能在其中施加了影响或保留了某些不为人知的资料），或者他商业上的不法行为，甚至……是他与那场车祸可能存在的关联……”他顿了顿，说出了最大胆的猜测，“我总觉得，那场车祸有些太过巧合。”
上野葵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错，那家伙的证券公司，听说也不是那么干净。至于车祸……确实可疑。学姐平时开车很稳的。”她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搜集证据……这不容易。健一很谨慎，他的公寓和办公室肯定像铁桶一样。”
“还有一个人。”陈昊想起了佐藤和子，“他的母亲，佐藤和子夫人，似乎对健一的某些做法并不完全赞同，她曾经……给过我一个隐秘的联系方式，但警告我非万不得已不能使用。我觉得，她可能是一个潜在的突破口，但风险也极大。”
“那个精明的老太太？”上野葵撇了撇嘴，“她可不是省油的灯。利用她，等于与虎谋皮。不过……如果操作得当，或许能让他们母子内斗，我们渔翁得利。”
她的思路非常清晰，瞬间就看到了各种可能性。
“我会想办法。”上野葵郑重地承诺，“我在杂志社有个好朋友，也是我的同期，叫水野绫。她脑子很好使，现在是调查记者，专门挖那些政商黑料，手段厉害得很。她以前也很崇拜晴子学姐，值得信任。我会拉她入伙，我们一起想办法，找出佐藤健一的狐狸尾巴！”
水野绫……调查记者……这简直是雪中送炭！
陈昊的心中，第一次涌起了强烈的、名为“希望”的暖流。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谢谢你……上野小姐。”他由衷地说道，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哽咽。这份在绝境中获得的援助，太过珍贵。
“别客气，叫我小葵就行。”上野葵摆了摆手，恢复了那副略带痞气的样子，“帮你不光是帮你，也是帮学姐报仇，顺便……教训一下那个人渣！想想就刺激！”
她看了看手表，眉头皱起：“时间不多了，你那个司机估计快等急了。我们得定个下次联系的方式，不能总靠图书馆，太随机了。”
两人快速商议了一下，决定利用涩谷一家大型连锁漫画咖啡店作为临时联络点。那里环境复杂，包间私密性好，人员流动大，不容易被跟踪。上野葵会定期去那里，在特定的包间留下信息或等待陈昊。
“这个你拿着。”上野葵从自己的双肩包里翻出一个看起来极其普通的、像是便利店买的廉价预付费手机，塞给陈昊，“里面只有一个号码，是我的。藏好，非紧急情况不要用，用完记得销毁SIM卡。”
陈昊接过那部轻飘飘的手机，却感觉它重若千钧。这是通往自由的钥匙之一。
“我会小心的。”他将手机小心翼翼地藏进帆布包最内侧的夹层，和那本“红书”放在一起。
“好了，你快走吧。”上野葵催促道，“记住，回去之后，一切如常，不要露出破绽。在我们找到确凿证据之前，忍耐是你最好的武器。”
陈昊点了点头，站起身。他知道，这次短暂的会面即将结束。
“小葵……谢谢你。”他再次郑重地道谢。
上野葵看着他，眼神复杂，最终化作一个带着鼓励的笑容：“加油啊，‘晴子’学姐……不，陈昊桑。为了你自己，也为了……学姐。”
陈昊用力地点了点头，转身，抱着那个装着红色信号和秘密手机的帆布包，向着阅览室外走去。
脚步依旧有些虚浮，但内心却仿佛注入了一种新的力量。
他不再是孤独的囚徒了。
他有了盟友，有了计划，有了……希望。
阳光透过图书馆高大的窗户，照在他离去的背影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而在原地，上野葵看着他那娇小却挺直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悲伤、愤怒和决绝的坚定神色。
她拿出自己的手机，快速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阿绫吗？是我，小葵。有个惊天大料，关于佐藤健一的，你想不想挖？……对，就是那个‘深情丈夫’。不过这次，我们要挖的，可能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涉及到……一条人命，和一个……被困住的灵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