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6 破碎的证言与沉重的负担
“我爸爸……他去年……出了很严重的车祸……”
石川美香的声音很低，带着压抑的痛苦，仿佛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上野葵的心提了起来，但她没有打断，只是用鼓励和倾听的眼神看着对方，身体微微前倾，表示她在认真听。
“他……他以前身体很好的，是家里的顶梁柱。可是那场车祸之后，他整个人都变了……”美香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身上留下了很多后遗症，经常这里痛那里痛，这都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他变得……很害怕，很沉默。几乎不出门，也不跟人说话，有时候晚上还会做噩梦惊醒。”
她擦了擦眼角，继续说道：“我们问他车祸的事情，他从来不说，一提就发脾气，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妈妈也很担心，但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医疗费什么的，解决了吗？我听说有些事故，责任方会赔偿……”上野葵小心翼翼地引导。
提到这个，美香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庆幸，也有更深的不安：“医疗费……当时是一大笔钱，我们家里根本负担不起。但是……后来有一个慈善基金会，好像叫……‘昭和福祉基金会’，主动联系了我们，承担了爸爸所有的医疗费和后续的康复费用。还……还给了我们一笔钱，说是生活补助。”
“慈善基金会？这么好？”上野葵适时地表现出惊讶，“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一开始，我们也是这么觉得的，真的很感激。”美香的眉头紧紧皱起，声音更低了，带着恐惧和疑惑，“但是……那个基金会的人，后来私下里找过爸爸一次。他们具体谈了什么我不知道，但那次之后，爸爸就更奇怪了。他反复叮嘱我们，绝对不能对外人提起基金会资助的事情，尤其是……尤其是不能跟任何人说起车祸的细节。他说……如果说了，可能会有……很可怕的后果。”
上野葵的呼吸几乎停滞了。果然！封口费！威胁！
“可怕的后果？”她压低声音，装作不解和害怕的样子，“什么意思？难道那场车祸……不是意外吗？”
美香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惊恐，连忙摆手：“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爸爸说那就是意外！他让我们别再问了！”
她的反应过于激烈，反而更加印证了上野葵的猜测。
“美香，”上野葵握住她冰凉颤抖的手，声音放得极其轻柔，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你别怕。我只是一个陌生人，听过就算了。但是……如果你心里有什么疑惑，或者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说出来也许会好受一些。有时候，真相虽然可怕，但一直被蒙在鼓里，背负着秘密生活，会更痛苦。”
美香的身体微微发抖，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我……我有时候会想……为什么那个基金会要对我们这么好？为什么爸爸那么害怕？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有一次，我听到他在梦里喊……‘不是我的错’，‘是你们逼我的’……醒来后我问他，他脸色惨白，什么也不肯说，还把我骂了一顿……”
破碎的梦呓，恐惧的反应，来自“上面”的封口费和威胁……所有这些碎片，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结论——那场车祸，很可能不是意外！石川康介，要么是被人利用的棋子，要么是被迫参与的帮凶！
“美香，”上野葵看着女孩泪眼婆娑的样子，心中充满了同情，但也知道必须抓住这个机会，“你想知道你爸爸到底在隐瞒什么吗？你想知道那场车祸的真相吗？也许知道了真相，才能让你爸爸真正从噩梦中解脱出来。”
美香怔怔地看着她，眼中充满了挣扎。对真相的渴望，对父亲安危的担忧，以及对未知危险的恐惧，在她心中激烈交战。
“我……我不知道……”她无助地摇头，“我怕……知道真相后，事情会变得更糟……我们现在的生活，至少……是平静的。”
“但这份平静，是建立在沙土上的。”上野葵一针见血地说，“你爸爸活在恐惧里，你和妈妈活在疑惑和担忧里。这真的是你们想要的平静吗？而且，如果那场车祸真的另有隐情，那么真正的责任人还逍遥法外，甚至可能还在继续伤害别人。比如……那场车祸里，还有另一位受害者，一位年轻的女士，她……她也失去了很多。”
她刻意提到了“另一位受害者”，试图唤起美香的正义感和同情心。
美香愣住了，显然她之前并未过多关注事故的另一方。“另一位……受害者？”
“是的，一位叫佐藤晴子的女士。”上野葵仔细观察着美香的反应，说出这个名字时，女孩的脸上并没有特别的异样，显然她并不知道佐藤家的背景，“她在那场车祸中受了极其严重的伤，几乎……失去了过去的一切。”
美香低下头，沉默了很久很久。咖啡馆里的音乐仿佛也变得遥远。
最终，她抬起头，眼中虽然还有恐惧，但多了一丝决然：“我……我需要时间想想。而且，就算我想知道真相，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爸爸他什么都不会说的。”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帮你。”上野葵轻声说，但她没有暴露记者身份，只是说，“我认识一些朋友，也许能想办法查到一些东西。但前提是，你需要帮助我们，比如……留意你爸爸有没有留下什么关于那场车祸的、不同寻常的东西？或者，他有没有在什么时候，对谁，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她没有要求美香立刻去质问父亲，那太危险了。而是让她成为一个安静的观察者和信息提供者。
美香咬着嘴唇，思考了片刻，最终轻轻点了点头：“我……我试试看。但是，请你们……一定要小心。我爸爸他……真的很害怕。”
“我们会的。”上野葵郑重地承诺。
这次“偶遇”取得了意想不到的进展。她们不仅确认了石川康介被收买和威胁的事实，还成功接触到了他的女儿，并在她心中埋下了寻求真相的种子。虽然美香暂时无法提供更具体的证据，但她作为一个内部观察者，其价值是无可替代的。
离开咖啡馆时，上野葵的心情既振奋又沉重。振奋于调查的突破，沉重于石川一家所背负的恐惧和痛苦，以及那个隐藏在幕后的黑手的冷酷与强大。
Part.7 资金链的延伸与动机的疑点
回到事务所，上野葵将接触石川美香的经过详细告知了水野绫。
“干得漂亮，小葵。”水野绫难得地称赞了一句，“石川美香的存在，让我们有了从内部瓦解对方防线的可能。”
“接下来就看美香那边能不能有所发现了。”上野葵叹了口气，“希望她不会因此遇到危险。”
“我们会尽量保护她。”水野绫说着，将注意力转回电脑屏幕，“你那边有进展，我这边也有新的发现。”
“哦？快说说！”
“我顺着那条流向‘曙光生物科技’的资金链继续深挖，”水野绫切换屏幕，调出新的数据图，“发现一个有趣的时间点——就在伊藤教授团队宣布手术成功的第二天，‘曙翔资本’旗下一支原本走势平稳的基金突然获得大额注资，当天涨幅超过15%。”
上野葵凑近屏幕：“你是说……健一用手术成功的消息套利？”
“更准确地说，有人提前布局了。”水野绫镜片反着冷光，“这笔注资的源头经过三层空壳公司周转，最终指向一个维尔京群岛的账户。但巧合的是，这个账户三年前曾与‘曙光生物’有过交易记录。”
她顿了顿，指尖轻敲桌面：“现在我们有了一条若隐若现的线——健一通过‘曙光生物’向医疗项目输送利益，再利用手术成果在金融市场获利。至于那台手术本身……”
水野绫调出另一份文件：“我找到了当时参与手术的一位器械护士的匿名访谈记录。她说伊藤教授在术前会议上特别强调，这是‘特殊批准的人道主义救援’，所有参与者都签署了额外的保密协议。”
“特殊批准？”上野葵敏锐地抓住这个词，“也就是说，这不是常规手术？”
“问题就在这里。”水野绫微微前倾身体，“我查遍了医院伦理委员会的公开记录，根本没有这台手术的常规备案。它走的是一条极其特殊的‘紧急实验性治疗’通道，审批流程被压缩到极致。”
“还记得陈昊说过的话吗？”水野绫的声音压得更低，“他虽然用眨眼表示了同意，伊藤医生也告知了风险，但那是他在濒死边缘、别无选择下的‘同意’。而晴子那边……”
她调出晴子的医疗记录和一份签署文件扫描件：“健一以丈夫身份签的同意书，法律上无可指摘。手术决策也并非几个小时内的仓促决定，确实给了陈昊24小时考虑。这一切在程序上，几乎无懈可击。”
“几乎？”上野葵听出了弦外之音。
水野绫关掉页面，转向葵，眼神锐利：“程序正确，不代表动机纯粹。我查了健一在那24小时内的行程和通讯记录——他几乎一刻不停地都在打电话，联系媒体界和商界的人脉。你不觉得奇怪吗？妻子生命垂危，丈夫却在为……某种‘公关’做准备？”
上野葵盯着屏幕上健一在那关键24小时内的通话记录摘要，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你的意思是……他可能从一开始，就更看重手术能带来的……其他东西？”
“我没有证据。”水野绫靠回椅背，语气恢复平静，“但这一切都太‘完美’了——恰到好处的‘奇迹’，程序上无可挑剔的同意，以及事后被迅速塑造的‘深情丈夫’形象。就像……所有条件都完美得像是被精心利用了一样。”
事务所陷入沉默。窗外的霓虹灯在水野绫的镜片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如果她们的猜测接近真相，那她们面对的就不只是一个控制欲强的丈夫，而是一个可能将妻子的悲剧和另一个人的生命，都转化为自身筹码的、极度冷静且功利的男人。
事务所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真相的重量，远比她们想象的更加沉重，也更加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