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个不怀好意的青年晃了过来,像工厂阴影里滋生的霉菌。
他们外套的肘部磨得发亮,裤子膝盖处滑稽地鼓着包,头上歪戴的破旧鸭舌帽。
几人气势汹汹地走近,原本聚在一起的工人们如潮水般退开,生怕触了霉头。
工作时间要挨监工的鞭子,短暂的休息时间还要被这群蛀虫勒索。
她深吸一口气,混合汗水和霉烂食物的空气呛得她喉咙发痒。
她往前一步,用自己算不上宽阔的背影,将哈里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身后。
哈里抬起头,看向艾薇拉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感激。
艾薇拉心里憋着的那股对不公命运的怒火,此刻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泻的出口。
她接近银白色的头发被尘土和汗水黏在额角,身形在宽大的工服下更显瘦削。
那人哼出一声嗤笑,满是诧异和轻蔑。
“给这个‘怪胎’点颜色看看!”他一声令下,几个人影一哄而上。
“诶诶!有本事单挑啊!”
艾薇拉嘴上喊着,身体敏捷地侧闪,手腕一翻一扣,轻松格开了直面而来的第一拳。
但双拳终究难敌四手,肋下和后背几乎同时传来剧痛,她踉跄一下摔到在地。
尘埃呛入口鼻,坚硬的靴脚便踩在她的背上,带来一阵阵闷痛。
“别打了!别打了!我给!薪水都给你们!”
哈里在一旁带着哭音焦急地大喊,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
那几个混混这才骂骂咧咧地,意犹未尽地停手散开。
领头的那个喘着粗气,颧骨处泛着红痕。
他恶狠狠地指着刚从地上坐起来的艾薇拉。
“你也是,敢不交有你好受!”
艾薇拉没理他,啐掉嘴里的尘土,肋下和后背火辣辣地疼。
“你没事吧?”哈里紧张地跑过来,小手用力搀扶起艾薇拉,眼里满是愧疚。
“没事儿,”艾薇拉借着他的力站稳,揉了揉最痛的肋骨位置,龇了龇牙,“他们这样没人管吗?管起工人来不是挺‘勤快’的?”
哈里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凑到艾薇拉耳边。
“听说他们收上来的‘孝敬’,分给监工大头。这本来就是一套……嗯,一套流程。”
他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来解释这些。
“监工的薪水很低,监工就纵容这种勒索,从我们身上捞外快。身无分文的劳工只能从商店赊账购买那些高价食物,背上永远还不清的债务……永远都不能从这里出去。”
“永远都不能从这里出去……”
她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巨大的绝望感像深海的水草,缠住了她的脚踝,将她拖向无光的海底。
看到少女瞬间失魂落魄的样子,哈里有些慌了。
他凑近了些,小手紧张地抓住艾薇拉的衣角。
“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的!这里……这里很快就会迎来解放!”
她看着男孩想要安慰自己的样子,像在冰窖里摸到一块温热的石头。
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伸手轻轻摸了摸哈里脏兮兮的头发。
“嗯,会的,我们会迎来解放的。”
之后的日子里,哈里会把如何看似卖力实则偷懒的小技巧教给艾薇拉;艾薇拉则会把她那份寡淡的牛奶留给总是吃不饱的哈里。
他们是彼此在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手,是汪洋中唯一的浮木。
他们成了患难与共的姐弟。
有一次,一个监工用鞭子抽打了哈里,他后背留下了一道红肿的鞭痕。
艾薇拉怒火中烧,她利用清理机器底部棉絮的机会,偷偷将一小撮容易引发短路的棉绒,塞进了那个监工负责给齿轮上油的油壶嘴里。
几天后那台机器因为润滑不良而短暂停机,那个监工因此被总监工马斯特斯骂得狗血淋头。
日子在重复的劳作中流逝。
过去的两个月里,艾薇拉忍受着苦役和谩骂,也在收集关于这座纺织厂的一切信息——
工厂的主厂房是无可争议的巨人。
它由砖石砌成,高达四至六层,巨大的窗户以求更多天光,屋顶上耸立着高大的烟囱,终日不息地喷吐着浓黑烟柱。
顶层堆满原料,其重量本身便是结构的压舱石。
中间楼层是轰鸣的核心生产区,巨大的蒸汽机通过错综复杂的传动轴、皮带和齿轮,将动力精准分配至每一台机器。底层则进行着最后的加工。
内部的噪音震耳欲聋,空气里混杂着棉絮、金属粉尘与机油的气味,几乎令人窒息。
紧邻主厂房的动力车间自成一体,宛如工厂的“心脏”。
其中盘踞着巨兽般的瓦特式蒸汽机,巨大的锅炉燃烧着煤炭,澎湃的动力通过埋藏于地下的传动轴输送给主厂房。
工厂如同一头必须自我供养的巨兽,内部设有铁匠铺、木工房和机械维修车间,用以制造和修复它那不断磨损的“器官”。
物流区则是工厂的“消化道”。
原材料仓库紧靠运河,囤积着如山的棉花、煤炭和生铁。而成品仓库则位于工厂另一侧,便于装车外运,与原料区泾渭分明,一切只为效率。
运河码头直接嵌入厂区,货船与货车在此吞吐不息。地图上,运河的脉络清晰如血管。
门房扼守在工厂入口或生产区对面,负责考勤、搜身,严格控制着人员的进出。
整个厂区被高大的砖墙严密包围,自成一座孤岛。
艾薇拉用捡来的炭块在破布上画工厂地图,标出监控盲区和逃生路线。
有次巡逻时监工突然折返,哈里立刻抓起水桶泼湿地图,假装在擦地。
等监工走远,他挤着湿透的衣角对艾薇拉眨眼睛。
“幸好我反应快!不过咱们的‘地图’变成‘汤料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