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破败的石灰窑里,汤姆难得显露出一丝疲惫。
“我知道这次让大家涉险了。”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孩子,最后在哈里紧绷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事先没说清楚,是我的问题。但那是我们拿到合法身份、真正重新开始的机会。我必须为所有人的未来赌一把。”
这番带着歉意的解释,像是一颗火星,落在了哈里那颗早已被压力填满的心上。他知道汤姆的初衷是为了大家好。
但他看见艾薇拉苍白的脸色,想到她在河里挣扎的样子和那些追兵,理智的弦骤然崩断。
“赌一把?”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你用我们的命去赌?汤姆,我那么信任你!”
他猛地站起来,情绪失控地挥舞着手臂,开始口不择言。
“那藏头露尾的‘刺客’是谁?后续还有什么计划?你总是这样,把最关键的东西瞒得死死的!我们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是你棋盘上的棋子吗?!”
这些话一出口,连哈里自己都愣住了。
他知道这不公平,汤姆的谨慎无数次保护过他们。
但在极度的后怕中,他只想找个发泄的出口,而汤姆成了最现成的靶子。
汤姆没有生气,只是深深地看着他,眼神复杂。
“所以,你现在是不相信我了?”
“我是不相信这个见鬼的局面!”
哈里梗着脖子,倔强地别开脸,不敢看汤姆的眼睛。
他拉起旁边不知所措的艾薇拉,硬邦邦地扔下一句。
“我要去别的地方。”
汤姆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反驳,等哈里喘着粗气停下来,他才缓缓开口。
“说完了?”
这三个字像一盆冷水,让哈里瞬间清醒了几分。
他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伤人的话,但尴尬和残余的愤怒让他无法低头。
“我要去伦敦。”哈里生硬地说,“我受够了,我们自己找出路。”
说着,他拉起还处在茫然中的艾薇拉就要离开。
“哈里!”莫莉忍不住出声。
汤姆却摆了摆手。
“让他去。年轻人总觉得自己能闯出一条路。只要记得回家的路就行。”
哈里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拉着艾薇拉消失在晨雾中。
他的愤怒来得猛烈,去得也快,此刻心中只剩下迷茫和羞愧,他伤了汤姆的心。
破旧的木门吱呀作响,汤姆将烟斗在鞋底磕了磕,脸上看不出喜怒。
“贝丝,你跟上去。看着点哈里,别让他惹出大麻烦。也看着点,别让麻烦找到他们。”
接着汤姆转向角落里的“铁砧”和“小不点”,他的安排更加具体。
“‘铁砧’,你带着‘小不点’,跟在贝丝后面。保持距离,别让他们发现。”
“铁砧”厚重地应了一声。“小不点”则紧张地抿紧了嘴唇,用力点了点头。
没有矫情的告别。
汤姆简单地挥了挥手,贝丝便朝着哈里和艾薇拉离开的方向而去。
“铁砧”和“小不点”也很快收拾好行囊,保持着一段距离,悄然跟上。
汤姆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转身,开始安排返回伯明翰的路线,仿佛冲突从未发生。
但在所有人不注意的间隙,他的目光还是会瞥向伦敦的方向。
艾薇拉睡醒时正依偎在贝丝的怀里,伦敦的轮廓在天际线上显现。
巨大的烟囱喷吐着无尽的黑色烟云,将天空染成病态的黄褐色。
泰晤士河上货轮轰鸣声此起彼伏,与码头上起重机,小贩的叫卖声交织成一首庞大、混乱的工业交响曲。
街道上,景象光怪陆离。
身着华丽绸缎、帽插艳丽羽毛的淑女绅士,优雅地用香扇掩住口鼻。
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是衣衫褴褛、面色菜黄的工人,步履匆匆。
角落里蜷缩着乞讨的孩子,伸出的手脏得看不出肤色。空气中弥漫着煤烟以及河里飘来的腐败腥气。
他们穿过一条宽阔的街道时,喧哗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一支庞大的队伍正秩序井然地行进着。
人们穿着各自行业的工装,胸前佩戴着不同的徽章——工程师联合会的齿轮、纺织工会的纺锤、码头工人协会的锚链。
他们举着粗糙的木牌,上面用醒目的油漆写着:
“每日十小时!”
“面包与尊严!”
“反对血汗制度!”
“工会万岁!”
口号声整齐划一,如同雷鸣,在街道上回荡。
警察们手持警棍,紧张地跟在队伍外围。
这是沉默火山下涌动的熔岩,是维多利亚盛世下隐藏的虱子与裂痕。
艾薇拉看着那些激昂或疲惫的面孔,仿佛看到了在普雷斯顿纺织厂里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