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她散心,也为了让她尽快熟悉这个复杂而危险的都市环境,贝丝提出去附近的白教堂区逛逛。
“这里是伦敦的伤口,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贝丝用她那双总是过于冷静的眼睛看着艾薇拉和哈里。
“但正因为混乱,反而容易隐藏。警察也不愿意轻易深入这里。我们去走走,你需要认识真正的伦敦。”
艾薇拉有些犹豫,但看着身上能提供伪装的新外套,以及贝丝沉稳的目光,她点了点头。
总是躲在小屋里,恐惧只会不断滋生。
一踏入街区,艾薇拉仿佛瞬间被投入了一个光怪陆离而又压抑沉重的异度空间。
相对“规整”的伦敦市区截然不同,是维多利亚时代的工业辉煌,最终走向腐烂的具象化体现。
锈迹斑斑的铸铁管道粗暴地蜿蜒盘绕在斑驳不堪、满是煤灰和污渍的砖石外墙之上。
这些管道不时地喷吐出白色的高压蒸汽,发出嘶嘶或尖锐的啸音。
将本就狭窄的街道笼罩在一片潮湿、温热且能见度极低的迷雾之中。
水珠从管道接头处滴落,与街面的泥泞混为一体。
巨大的齿轮和联动传动轴直接裸露在建筑外部,在蒸汽动力的驱动下,发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为某些隐藏在地下的机器提供着动力,仿佛整个区域就是一个巨大而破旧的机器内脏。
街道狭窄而泥泞,坑洼处积攒着颜色可疑的污水。
昏暗的煤气灯在弥漫的蒸汽中努力投射出昏黄而摇摆的光晕。
空气中混杂着硫磺味、腐烂食物与垃圾堆发酵的酸臭、公共厕所乃至直接倾倒在街角的排泄物的恶臭。
小贩在路边声嘶力竭地叫卖着看起来就不可靠的药品、变质的食物或来路不明的小玩意儿。
醉醺醺的男人从那些挂着暧昧粉红色灯笼的低俗酒馆里进进出出,留下满地的狼藉和喧哗。
贝丝像一位博学的导游,始终保持在艾薇拉身侧半步的位置,用只有她们能听清的音量,低声介绍着。
“那边亮着粉灯、门口有浓妆女人招揽生意的是妓院,隔壁传出打斗声和呐喊的是地下拳场,晚上会很吵。”
“拐角那家挂着三个铜球标志的当铺,老板心黑,压价很狠,但消息灵通,有时能换到有用的东西。”
哈里指着一些由齿轮和管道改造的街头装置。
“艾薇拉,看那个!用蒸汽驱动来烤土豆的机器!”
“还有那个,靠脚踏板和齿轮传动自动旋转的擦鞋椅!这些家伙脑子可真灵光!”
艾薇拉紧紧跟着他们,那件新外套和为了掩盖白发而拉低的宽大兜帽,确实给了她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她努力适应着这超乎想象的环境。
这不再是历史书上冰冷的文字和模糊的插画,而是活生生的、用所有感官都能体验到的残酷现实。
震耳欲聋的蒸汽轰鸣,无孔不入的刺鼻气味,触目所及的贫困与麻木……
就在他们穿过一条尤其拥挤的街道时,一阵不寻常的骚动从身后传来,打破了他们小心翼翼的探索。
“让开!都让开!警察办事!别挡道!”
粗暴的呵斥声伴随着人群被推搡开的抱怨和惊叫声。
只见几名穿着深蓝色制服,面色不善的警察,正如同破冰船般粗暴地分开人流。
而走在他们后面的,是一位与周围肮脏粗粝环境格格不入的年轻绅士。
他身材高挑挺拔,穿着剪裁极其合体的深蓝色天鹅绒外套,领口系着优雅的领结,肩线平直,裤线笔挺,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昂贵与品味。
金色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在昏暗摇曳的蒸汽灯光下,依然如同融化的黄金般显眼。
他俊朗的脸上,此刻毫不掩饰地布满了恼怒和与生俱来的审视神情。
正是哈里几天前在格拉斯哥乔治广场偷窃的对象。
阿洛伊修斯·黑斯延斯,那位显赫的黑斯延斯侯爵家的子嗣。
“白教堂区简直是法外之地,到处都是小偷和地痞!”
阿洛伊修斯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毫不掩饰的嫌恶。
“那是我祖传的怀表,必须给这些社会的蛀虫一点深刻的教训,让他们知道有些东西不是他们能觊觎的!”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照灯,冰冷而锐利地扫过街上的每一个人,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