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炉里跳跃的火光将暖意晕染在整个空间，驱散了伦敦冬日的湿寒。
“我回来了。”
艾薇拉轻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属于“家”的放松。
阿洛伊修斯跟在她身后，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前方少女的身上。
看着她将那沉重的篮子熟练地提进厨房，宁静感在他心中弥漫开来。
这栋他为了方便他们而向好友道森“借”来的别墅，在此刻竟真的有了几分“家”的意味。
厨房很快响起了规律的切菜声和水流的哗哗声。
阿洛伊修斯没有立刻去二楼的书房处理所谓的“归来琐事”，而是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不自觉地走到厨房门廊边，静静地倚靠着门框。
他看着艾薇拉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看着她微微踮脚去够架子上的调料罐，看着她专注地揉捏面团时，几缕银发调皮地滑落额角，又被她用手背轻轻蹭开。
她那与纤细外表不符的利落动作，以及在这种日常劳作中自然流露出的优雅仪态，形成了一种奇特的魅力，让他看得有些出神。
客厅里，年纪最小的查理正趴在壁炉边的地毯上，摆弄着几个用木块和碎布做成的小玩偶，嘴里念念有词。
约翰则坐在稍远些的角落，就着壁炉的光亮，沉默而专注地用一把小刀削着一块木料，似乎想给查理的某个玩具做个修补。
这平静的画面，与窗外那个充斥着工业轰鸣与阶级倾轧的世界，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时空。
打破这片宁静的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哈里和贝丝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带着一身室外的冷气和工作的疲惫。
哈里一边拍打着外套上沾染的印刷厂油墨与纸屑，一边习惯性地朝着厨房方向嚷嚷：
“艾薇拉，今天吃什么好吃的？我饿得能吞下一整头……”
他的声音在看到厨房门边的阿洛伊修斯时戛然而止，脸上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错愕。
阿洛伊修斯闻声转过头，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温和的笑容。
“晚上好，哈里，贝丝小姐。看来我回来得正是时候。”
哈里愣在原地，嘴唇动了动。
若是之前，他看到这位贵族少爷如此“登堂入室”，必定会像只被侵犯了领地的刺猬般竖起尖刺。
但经历了之前的一些事情，他发现心中那份尖锐的敌意被些许尴尬以及逐渐萌生的认可替代。
他有些不自然地挠了挠他那头总是乱糟糟的棕发，目光游移了一下，最终还是闷闷地回了一句。
“晚上好，黑斯廷斯先生。你……你事情办完了？”
贝丝先是看了一眼厨房里忙碌的艾薇拉，然后才对阿洛伊修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艾薇拉这时从厨房探出头，脸上带着忙碌产生的红晕和温暖的笑意。
“都回来啦？再稍等一会儿，馅饼马上就好。哈里，帮我把餐桌摆一下好吗？”
她的语气是如此自然，仿佛阿洛伊修斯的归来与哈里贝丝的下班，只是这个“家庭”日常循环中再普通不过的一环。
晚餐很快在略显拥挤却气氛融洽的餐厅开始。
长长的木桌上，中央摆着一盘盘刚出炉、烤得金黄诱人的肉馅饼，散发着混合了肉香、焦化黄油和香草气息的热气。
旁边是一大盆用廉价边角肉、大量芜菁、胡萝卜和洋葱熬煮的浓汤，汤汁奶白，看着就十分暖胃。
还有一条艾薇拉自制的、外壳硬脆内里柔软的全麦面包。
阿洛伊修斯学着其他人的样子，略显生疏地用手直接拿起一个还有些烫手的馅饼。
他小心地吹了吹，然后咬下一口。下一秒，他蔚蓝的眼睛微微睁大。
酥脆的外皮在齿间发出悦耳的轻响，层次分明，而内里滚烫、丰沛、异常鲜美的肉汁瞬间在口中爆开。
混合着蔬菜的清甜和那几种他叫不出名字、却组合得恰到好处的香草气息，完美地掩盖了肉质本身可能存在的瑕疵，带来了一种质朴却直击灵魂的满足感。
“这……”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发出了惊叹，甚至顾不上贵族用餐时应有的细嚼慢咽。
“莫恩小姐，请原谅我的失态，但这真是太美味了！我从未想过，如此……寻常的食材，竟能做出这般惊人的味道。西区那些标榜着‘传统风味’的餐厅，在您的手艺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这番赞美带着他略带夸张的绅士风度，但其中蕴含的真诚惊艳，却是毋庸置疑的。
艾薇拉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下头，耳根泛起淡淡的粉色。
“您太客气了，黑斯廷斯先生。只是一些家常的做法，能合您胃口就好。”
哈里在一旁与有荣焉，一边大口咬着馅饼，被烫得直抽气也不舍得停下，一边含糊不清地附和。
“看吧！我就说艾薇拉做的食物是全伦敦最好的！”
阿洛伊修斯笑着点头，目光却再次落回艾薇拉身上。
他看着她在用餐时，即便是在这样随意的家庭氛围中，依旧保持着的、一种近乎本能的优雅仪态——握勺的方式、咀嚼时不发出声音、与旁人交谈时微微侧头的角度……
这些细节，绝非一个在血汗工厂长大的孤儿所能自然具备。
再加上她偶尔能从哈里带回来的过期报纸上，辨认出一些复杂的单词，甚至对某些历史事件或文学典故流露出似曾相识的神情。
尽管她的知识体系显得零散而独特，如同散落的珍珠。
以及此刻这手精妙的、仿佛经过系统学习的厨艺……
她的一切，坚韧与优雅，懵懂与灵光，都仿佛是在绝望的尘埃与泥泞中，挣扎着开出的一朵花，纯净而倔强，美得惊心动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