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十一月，寒意已如同泰晤士河上永不散去的浓雾，渗入骨髓。
东区的二手衣物市场，巨大的露天场地由无数简陋的摊位和挂满衣物的架子组成，形成一条条狭窄而拥挤的通道。
空气中那股陈年羊毛、廉价樟脑丸、隐约汗渍和潮湿霉味混合的气息浓郁得几乎化不开。
与远处泰晤士河飘来的水汽纠缠在一起，构成了这里独有的底色。
孩子们一进入这片天地，立刻像找到了归属。
哈里和约翰这两个半大小子，直接扑向堆满厚重工装外套和耐磨裤子的区域。
他们在一件件粗呢、帆布和厚棉布制成的外套里翻找，用力拉扯缝线检查是否结实，互相品评着。
“这件怎么样？”
哈里拿起一件深蓝色的水手外套。
约翰用手捏了捏布料，摇摇头。
“薄了，看着厚，里面絮的棉花都板结了，不保暖。你看这件。”
他抽出一件棕色的、看起来甚至有些笨拙的粗呢外套。
“这个厚实，挡风！”
两个男孩互相帮着试穿，在拥挤的人群中笨拙地转身，衡量着肩膀和手臂的活动是否自如。
贝丝穿梭在悬挂着的女式长裙、外套和衬衫之间，手指熟练地摩挲着布料的厚度，检查内衬是否完好，纽扣是否齐全。
她拿起一条深灰色的羊毛裙，看了看标签，眉头微蹙，轻轻放下，又继续寻找更符合她心中价值与实用标准的猎物。
小查理把这当成了一场巨大的寻宝游戏。
他在一排排挂着的长裤下钻来钻去，在一堆叠放的毛衣小山旁探头探脑，时不时举起一件对他来说过于巨大的衬衫，惹得旁人发笑。
艾薇拉缓缓走着，目光扫过一排排颜色暗淡的男式外套。她的手指拂过一件件衣物，感受着它们或粗糙或略感粘腻的质感。
最终，她在一件颜色近乎于灰黑的羊毛长外套前停下脚步。
它看起来确实厚实无比，几乎能抵御任何寒风。
她犹豫地伸出手，摸了摸那略显扎手的羊毛表面。
她悄悄捏了捏口袋里那几枚有限的先令，才去看向那个系在扣眼上的小标签。
上面的数字让她眼神微微一黯。
就在这时，一双手臂从她身侧沉稳地伸过，拿起了那件厚重的外套。
是阿洛伊修斯。他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她身边。
“请允许我直言，莫恩小姐，这件太大了，看这肩线，如果您穿上，活动时这里会滑下去，不仅不便，冷风也更容易灌进去。”
他一边说，一边熟练地将外套挂回原处。
他的目光在旁边的衣物架上逡巡片刻，随即精准地从一堆颜色沉闷的外套中，抽出了一件颜色稍浅的燕麦色的羊毛外套。
这件外套带着一个宽大而深陷的兜帽，款式也更简洁利落。
“试试这件。”
他将外套递过来，声音带着让人安心的笃定。
“它的羊毛更密，织法也更细致，你看，”他示意艾薇拉触摸面料，“手感更柔软，防风性会更好。而且，”
他特意指了指那个宽大的兜帽。
“伦敦的雨说来就来，这个可以更好地……遮风挡雨，无论是天气，还是别的什么。”
艾薇拉接过外套，入手的确是意料之外的柔软与厚实，比刚才那件沉重的感觉要舒适许多。
她依言穿上，腰身收得恰到好处，袖长也正合适。
她下意识地将宽大的兜帽拉起来，她的银发和大部分侧脸都被妥帖地隐藏在了阴影里。
她刚想开口询问价格，阿洛伊修斯已经转向了那个一直观察着他们的摊主。
他没有像寻常顾客那样讨价还价，报出了一个略高于摊主预期但又十分公道的价格，同时手中已经拿出了相应的先令。
交易在几句话之间便完成了，流畅得让艾薇拉根本来不及反应，那件燕麦色的外套就是她的了。
“黑斯廷斯先生，这钱……”
艾薇拉有些急切地开口，脸上带着不安。
“就当是我提前支付的餐费。”
阿洛伊修斯迅速而自然地打断她。
“你做的那个肉馅饼，在梅费尔区那些徒有其表的餐厅里，花上几镑也买不到那样的美味。”
他顿了顿，声音放低了些。
“吃不到你亲手做的肉馅饼，比我在俱乐部里输掉一百镑更让我感到难以忍受。”
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错辨的真诚与关怀，心中那股暖流再次涌动，她点了点头，将兜帽稍稍往后褪下，露出完整的脸庞。
“谢谢您，黑斯廷斯先生。它……非常暖和。”
她将这份体贴理解为一位善良贵族的慷慨与朋友式的关怀，全然没有注意到。
在她试穿外套、兜帽落下又拉起的瞬间，阿洛伊修斯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近乎于满足的亮光。
阿洛伊修斯走到还在和一件旧外套“搏斗”的哈里身边，拿起一条厚实得能裹住半张脸的羊毛围巾，不由分说地围在了哈里脖子上。
“哈里，试试这个。我看你每天跑得急，这个能挡住不少冷风，免得你呛风咳嗽。”
哈里愣了一下，感受着脖子上的暖意，别扭地嘟囔了一句谢谢，但眼里是藏不住的欢喜。
最后，阿洛伊修斯甚至把正在一堆袜子里翻找“宝藏”的小查理叫到身边，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双毛茸茸的羊毛袜。
“嘿，小伙子，听说晚上阁楼有点冷？试试这个，保证让你的脚趾头暖和得像在烤火。”
小查理欢呼一声，立刻就要脱鞋试穿，被艾薇拉笑着阻止了。
他的理由总是那么恰到好处，冲淡了接受施舍可能带来的不安。
处理保暖的衣服外，约翰还挑选了一双看起来十分结实还有加厚处理的皮手套。
在搬动那些‘大家伙’的时候，能有效的保护好自己的手。
贝丝从一堆女帽中精准地挑出了一顶能完全包裹住头发、只露出脸型的暖帽，颜色是朴素的深蓝色。
傍晚，大家穿着新置办的“装备”回到别墅，屋子里仿佛都因这些新物件而暖和了几分。
晚餐时分，气氛格外融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