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接近尾声,阿洛伊修斯明显减少了外出。
他的关怀变得愈发细腻,褪去了所有贵族式的华丽外壳,只剩下一种笨拙而赤诚的靠近。
那些刻意为之的从容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追随。
当艾薇拉在厨房忙碌,与锅碗瓢盆和那些廉价的食材“搏斗”时,他会长久地倚在门廊边。
不再是以往带着欣赏的旁观,而是用一种近乎贪婪的目光,无比专注地描摹着她每一个最细微的动作。
她切那些坚硬根茎蔬菜时微微蹙起的眉头,尝汤汁咸淡时小心伸出的、被烫到而迅速缩回的舌尖。
还有她被灶火热气熏得泛红、仿佛染上胭脂的脸颊。
他沉默地看着,试图将这一幕幕充满烟火气的画面,用力地刻进脑海的最深处。
当艾薇拉坐在窗边,就着伦敦冬日稀薄的天光,安静地阅读他送的那本济慈诗集时。
他会拿着一份早已过期的《泰晤士报》,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
报纸往往很久都未曾翻动一页,他的目光穿透那些空洞的政治辞藻,长久地流连于她如同蝶翼般轻颤的眼睫。
她沉浸在诗句中时而恍然、时而感动的专注神情,以及那缕总是调皮地从她耳后滑落、闪烁着月光的银发。
阳光透过格窗,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那景象美得如此不真实。
这栋拥挤、陈旧,却充满了面包香气和艾薇拉身影的别墅。
对他而言,这里远比黑斯廷斯家族那座冰冷恢弘的庄园更像家。
他眷恋这里的每一寸空气。
然而深沉的恐惧攫住了他。
他害怕一旦离开这扇门,再回来时,看到的会是空无一人的房间,或是一片狼藉的战场。
他更害怕,此生再也没有机会,像此刻一样,安静地看着她在晨光中梳理那头月光般的银发。
这种无力的预感,驱使他在二楼书房,展开一张信纸。
墨水在尖端凝聚,却久久未能落下。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了一句最简单,也最沉重的开头:
“致我唯一的艾薇拉……”
他写写停停,倾诉着他的心动。
这封信,成了他所有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感的唯一出口。
写完后,他仔细地将信纸折好,塞进一本她偶尔会翻阅的济慈诗集的扉页里。
他不知道这封信何时才能见到天日,或许要等到一切风平浪静,或许永远没有那一天。
他的担忧外化成近乎偏执的保护欲。
每当艾薇拉拿起菜篮,准备像往常一样出门采购时,阿洛伊修斯总会“恰好”出现。
“今天天气似乎不太好,还是我去吧。”
“我正好要去附近的书店,顺路。”
“昨天的羊肉很不错,我想再去买一些,你知道的,我分不清哪些部位更好。”
他的借口层出不穷,但每次归来,提回的食材都远远超出了他们几日的需求,仿佛在为一个漫长而不可见的冬天做准备。
艾薇拉不是傻瓜。
第三次看到阿洛伊修斯提着足够吃上三天的面粉和熏肉回来时,她终于在他试图将东西放进储藏室时,拦在了他面前。
她抬起头,那双清澈的异色瞳孔直视着他,带着不容闪躲的认真。
“阿洛伊修斯,”
她省略了敬称,声音很轻,却带着力量。
“告诉我,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是不是有麻烦了?”
阿洛伊修斯提着袋子的手僵住了。他看着她眼中混合着的担忧和一丝被隐瞒的愠怒。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卸下了强装镇定的面具,将食物放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是的,圣殿骑士……他们正在伦敦进行大规模的追捕。目标……”
他看到艾薇拉脸色瞬间苍白,立刻上前一步,急切地补充道,语气充满了试图让她安心的力量。
“会没事的!我的最好的兄弟正动用一切力量帮助我们。他很厉害,这里目前是安全的,我向你保证。”
然而,“追捕”、“圣殿骑士”这些词语带来的寒意,并非几句保证就能驱散。
艾薇拉抿紧了嘴唇,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暴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想起了工厂里的逃亡,想起了运河刺骨的冰冷,那些被追逐的恐惧再次苏醒。
阿洛伊修斯看着她强作镇定却微微颤抖的肩膀,心中一阵刺痛。
他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墙角的留声机上。
语言是苍白的,但音乐和行动,或许能筑起短暂的避风港。
他走到留声机旁,熟练地上紧发条,选了一张唱片。
当华尔兹的旋律如同溪流般温柔地充满客厅时,他转过身,将所有的不安与沉重都压下,努力扬起一个温柔的笑容。
他微微躬身,向她伸出手,那双蔚蓝的眼眸里盛满了不容置疑的真诚与恳求。
“看,音乐还能响起,我们就还有跳舞的时间。”
他的声音在旋律中显得格外柔和。
“明天的忧虑交给明天,现在的每一刻都属于我们。艾薇拉,愿意陪我跳支舞吗?就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