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微光尚未驱散蒙马特尔的寒意，艾薇拉已经在隔板后传来的鼾声、咳嗽声中醒来。
莱昂不知去向，只留下一张简短字条，压在一個硬邦邦的牛角面包下面：
“熟悉环境，保持警惕。午后归来，带你去见‘鼹鼠’。”
旁边放着一套折叠整齐的普通女性衣物，深蓝色的羊毛长裙，棉布上衣和一条可以包裹住头发的旧头巾。
她换好衣服，将显眼的银发裹在头巾里，尝试着融入“洗衣船”的早晨。
她看到画家们就着稀薄的晨光开始调色，雕塑家用力地捶打着黏土，更多的人则只是沉默地喝着黑咖啡，贫穷与创造力在这里共生。
临近中午，让诺像一阵风似的出现，手里拿着一个热乎乎的烤栗子纸包塞给她。
“尝尝，蒙马特尔的特产！”
他笑嘻嘻地说，自己嘴里也塞得鼓鼓囊囊。
“诗人先生付了钱，让我当你的向导。”
艾薇拉接过栗子，温暖的触感透过纸张传到手心。
“谢谢，咱们去哪里？”
“跟我来就知道了！”
让诺眼睛一亮，显然对这份“工作”极为满意。
他没有带她走大路，而是再次钻入那些迷宫般的小巷和隐蔽的台阶。
他像个经验丰富的解说员，喋喋不休。
“看见那个阳台了吗？去年有个画家穷得没钱买面包，想把老婆推下去骗保险金，结果自己脚滑摔了下去，没死成腿断了，现在画得比以前更好了。”
“那边，那个小门脸，面包师马修的店。他的面包像石头，但欠他钱可以拖到下个月，所以大家都爱他。”
艾薇拉默默地观察着。这里的生活粗粝、直白。却也透着一种“光明巴黎”所没有的鲜活与韧性。
她能感觉到，体内的“碎片”在这里更加“安静”，像是在细细品味着这复杂的人间烟火气。
让诺最终带着她穿过仅容一人通过的巷子，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站在了一个奇妙的建筑入口前。
那是一条覆盖着玻璃穹顶的室内街道，两侧是鳞次栉比的商店，地面铺设着光滑的大理石。
阳光透过玻璃顶棚照射下来，形成一道道光柱，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微尘。
街道上方，还有精美的铁艺廊桥连接两侧。
穿着体面的绅士淑女们悠闲地漫步，浏览着橱窗里琳琅满目的商品——丝绸、珠宝、钟表、书籍……
“这是……哪里？”
“全景廊街！漂亮吧？但小心漂亮的东西下面，陷阱也多。”
他拉了拉艾薇拉的衣袖，示意她跟上，自己则收敛了在外部街区的跳脱，变得像个小猎人般机警。
他们融入人流。艾薇拉感觉自己走入了一个巨大的橱窗。
商品的华丽与蒙马特尔的贫困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让诺的目光并不在那些奢侈品上，而是不断扫视着人群，观察着店员、顾客，尤其是那些无所事事、靠在柱子上看似休息的人。
“‘秩序之眼’的人喜欢这里，暖和，人多，好盯梢，也好谈些见不得光的生意。看那个卖香烟的跛脚老头，他是‘乌鸦’（警方密探）。还有那个在书店门口翻书的假正经，是‘秩序之眼’的暗桩，专门记下那些买‘危险书籍’的人。”
艾薇拉顺着他暗示的方向看去，那个跛脚老头的眼神过于灵活，而那个翻书的人，许久都没翻动一页。
无形的紧张感在这片温暖华丽的空间里弥漫。
他们的目标是位于廊街中段的一家古董店——“逝水年华”。
橱窗里摆放着一些看起来颇有年头的星盘、黄铜望远镜和一些不明用途的古怪机械。
推开沉重的木门，门铃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店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旧木头和皮革的气味。
一个戴着厚厚眼镜、头发花白的枯瘦老人正伏在柜台上，小心翼翼地修理着一个精巧的音乐盒。
听到铃声，他头也不抬。
“随便看，别碰坏东西，坏了你赔不起。”
让诺熟络地凑上去，敲了敲柜台。
“嘿，老鼹鼠，是我，带朋友来了。”
被称作“老鼹鼠”的老人这才慢吞吞地抬起头，厚厚的镜片后，一双小眼睛锐利地扫过让诺，最后停留在艾薇拉身上，仔细地打量着，特别是她那双异色的瞳孔。
“生面孔。莱昂那小子呢？”
“他晚点来。我们先来打个招呼，顺便……这位小姐想感受一下巴黎的‘脉搏’。”
老鼹鼠哼了一声，显然不信这套说辞。他走出柜台，示意艾薇拉跟他来。
他带着他们穿过堆满杂物的狭窄过道，来到店铺最深处的一个小房间。
这里更像是一个工作间，墙上挂满了各种地图和复杂的机械图纸，桌上散落着齿轮、弹簧和导线。
“莱昂说了，你们在找‘声音’，”
老鼹鼠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关于那铁家伙的，对吧？”
“很多人都在找它的‘声音’，”
老鼹鼠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用耳朵听，用机器听。但你要找的，恐怕不是物理的声音。我有个小玩意儿，或许能帮你‘听’得更清楚些。”
他从一个锁着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由黄铜和水晶构成的复杂装置，上面有几根可以滑动的指针和一个小小的共鸣腔。
“我自己做的，‘环境谐波探测器’。能捕捉到一些……异常的振动。靠近铁塔的地方，这玩意儿的指针就像发了疯一样。”
他启动装置，类似音叉振动的嗡嗡声响起。指针在刻度盘上微微颤抖。
“这里是店里，还算平静。但根据我的一些……‘同行’零星的记录，铁塔的根基，特别是靠近战神广场那一侧的施工点，振动异常最强烈。”
“而且，不仅仅是强度问题，是‘质地’——那振动里夹杂着某种让人不舒服的东西。”
艾薇拉凝视着那个微微颤动的小装置，她试探性地引动了体内“碎片”的一丝力量去感知，去与那装置试图捕捉的“谐波”建立连接。
刹那间，一股充满恶意的刺痛感，如同烧红的铁钉，猛地扎进她的脑海！
“啊！”
她低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踉跄着扶住了旁边的桌子。
那感觉转瞬即逝，但远比她在码头感受到的要清晰、要强烈！
老鼹鼠和让诺都吓了一跳。
“小姐！你怎么了？”
老鼹鼠迅速关闭了探测器，眼睛闪烁着惊疑不定的光。
“你……你感觉到了？不用机器？”
艾薇拉深吸了几口气，勉强站稳，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
“那里有东西。很……黑暗。”
她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来形容那种纯粹的破坏和扭曲的意志。
“看来莱昂这次带来了一个不得了的‘客人’。小姑娘，你的‘听诊器’比我的精密得多。但能发出这种‘声音’的东西，绝不是善茬。我建议你们……”
他的话没能说完。
店铺外间突然传来一阵粗暴的推门声和厉声呵斥。
“警察！例行检查！里面的人都不准动！”
老鼹鼠脸色一变，迅速将探测器藏回抽屉锁好，低声道：“从后面走！快！”
他推开工作间另一侧的暗门，后面是一条漆黑的狭窄通道。“一直走，通到后面的制革街。”
让诺一把拉住还有些虚弱的艾薇拉，钻进了通道。
通道里一片漆黑，脚下湿滑，空气污浊。
艾薇拉能听到后面店铺里传来翻箱倒柜和盘问的模糊声音。
不知道跑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光亮。让诺用力推开一块松动的木板。
他们钻出去发现自己身处另一个堆满垃圾和废料的肮脏后院。
让诺靠在墙上，脸上又是煤灰又是汗水，显得更加滑稽。
“妈的，‘秩序之眼’的狗鼻子真灵！我们才刚到没多久！”
艾薇拉也靠着墙壁，她回想刚才的感受，那股冰冷的恶意如此清晰，仿佛就在耳边低语。
“让诺，我要去战神广场，必须靠近铁塔看看。”
让诺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兴奋的笑。
“我就知道！跟着你肯定比偷钱包刺激多了！不过那地方现在可被围得像铁桶一样，我们得好好计划计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