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斯拉。这是阿洛伊修斯。”以斯拉简单介绍道。
“你们帮助了我们,就是朋友。克罗夫特人记得朋友的恩情。”
他邀请两人到他的黑屋里坐坐。比起老妇人的屋子,这里几乎没有什么不同,同样低矮、昏暗,弥漫着泥煤烟和生活的气息。
但在一个简陋的木架上,阿洛伊修斯看到了几本用牛皮纸包裹的书籍,这在这个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兀。
“你们在寻找什么?”芬恩给他们倒了两杯清水,开门见山地问道,“这片群岛很小,很少有外乡人像你们这样,深入到克罗夫特来。”
以斯拉沉吟片刻,没有直接回答:“我们在寻找一些古老的传说,关于……迷雾中的岛屿。”
“果然……那些歌谣吸引的,不只有醉醺醺的水手和怀旧的老人。”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群岛的历史比书本记载的要古老得多。凯尔特人,维京人,甚至更早的居民,都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痕迹。他们依靠星辰、洋流和一些失传的知识在海上航行。”
“在斯凯岛,有一位老学者,名叫唐纳德·麦克劳德。他年轻时曾周游列国,收集各种古籍和传说,晚年回到家乡,致力于研究古代凯尔特人的航海术。
据说,他收藏着一些残缺的古老海图副本,上面标记着一些现代地图上没有的航线与地点。”
“如果你们寻找的‘迷雾岛屿’真的存在,或许整个群岛,只有他那里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但他脾气古怪,不轻易见人,尤其不喜欢……带着明显目的去的英格兰贵族。”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阿洛伊修斯。
这是一个关键的线索。一位研究古代航海图的学者,远比醉汉的歌谣和古老的传说更接近他们想要寻找的真相。
他们离开芬恩的黑屋时,克罗夫特聚落的人们向他们投来友善的目光。
“我们接下来去斯凯岛?”阿洛伊修斯有些急切地问。
“不,先去艾莱岛。”
“为什么?芬恩说线索在斯凯岛……”
“芬恩也说了,那位学者不喜欢目的明显的访客。而且,追捕我们的人,在听到‘迷雾岛屿’的传闻后,会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首要目标也会是斯凯岛。艾莱岛同样古老,那里有更多的传说,以及……我们刚刚得到的另一个线索,需要去验证。”
阿洛伊修斯想起了老妇人歌谣中提到的“海雀飞过斯塔法的巨琴”,斯塔法岛就在艾莱岛附近。
托伯莫里的喧嚣,在隔了一日之后再次涌入感官时,竟让阿洛伊修斯产生了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以斯拉让阿洛伊修斯在码头区留意是否有不寻常的陌生人或船只,自己则去处理一些“技术性”的问题。
阿洛伊修斯独自一人,有些不自在地在码头上徘徊。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对渔业好奇的普通旅行者,但他过于俊秀的容貌,以及那无法掩饰的属于上流社会的拘谨仪态,在周围这群举止粗犷的水手和渔民中,依然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群“鲱鱼女孩”吸引。她们正处于短暂的休息时间,三三两两地坐在堆放的木桶上,或者干脆就坐在潮湿的码头边,捶打着酸痛的肩膀和腰背。与工作时那种全神贯注的高效状态不同,休息时的她们显得更加生动。
她们互相分享着食物——粗糙的黑面包、一点奶酪,或者一颗苹果。她们用盖尔语大声说笑着,声音洪亮而坦率,偶尔会爆发出一阵极具感染力的笑声。
她们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是这片海域渔业经济的真正支柱,她们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处理成千上万条鱼,在冰冷的海风和盐水中徒手操作。
这种独立和不屈不挠的生命力,让他既感到钦佩,又感到莫名的距离感。
他鼓起勇气,向一小群正在分享热茶的鲱鱼女孩走去。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随意而友好,用的是在伦敦社交界惯用的,略带矜持的调子。
“打扰一下,女士们,”他开口道,“我是一位……旅行者,对这里的风土人情很感兴趣。听说附近海域有一些有趣的传说,关于……迷雾中的岛屿?”
他的话一出口,几个女孩说笑的声音戛然而止。几双眼睛同时转向他,目光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好奇,以及一丝迅速升起的怀疑。
他的口音太“正”了,与群岛的腔调格格不入;他的问题太突兀了,不像普通游客会问的;他的举止,在她们看来,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笨拙和不合时宜的礼貌。
一个看起来年纪稍长的女孩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用浓重口音的英语生硬地回答:“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迷雾哪里都有,岛屿也哪里都有。”
另一个女孩嗤笑一声,用盖尔语对同伴快速说了句什么,引得她们都低声笑了起来,看向阿洛伊修斯的眼神更加古怪。
阿洛伊修斯的脸瞬间涨红了,他感到一阵难堪和无措。
就在这时,一个一直坐在稍远处望着海面的女孩转过头来。她看起来比其他人年轻一些,大概十六七岁,她注意到了阿洛伊修斯的窘迫。
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直接表现出排斥,而是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走了过来。
“你是英格兰人?”她直接用英语问道,口音比刚才那个女孩稍轻。
“我……算是吧。”阿洛伊修斯含糊地回答,心跳有些加速。
“寻找迷雾中的岛屿?”她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声音压得很低,“这可不是游客该打听的事情。最近打听这个的人,似乎都不太……安全。”
阿洛伊修斯心中一惊。
女孩凑近了一步,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听着,我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前几天,也有几个像你一样、穿着体面但行色匆匆的人在这里打听类似的事情。他们看起来……很不好惹。”她顿了顿,眼眸紧紧盯着他,“你和他们不是一伙的,对吧?”
阿洛伊修斯立刻明白了她指的是圣殿骑士的爪牙。他连忙摇头:“不,我们不是一伙的。”
莫伊拉仔细地观察着他的表情,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
“那就尽快离开这里。托伯莫里太小了,任何陌生人都很显眼。如果他们还在找你,你待在这里就是自投罗网。”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四周,确认没有人注意他们短暂的交谈。然后,她以极其隐蔽的动作,迅速将一个小巧、坚硬的东西塞进了阿洛伊修斯的手中。
“这个给你,”她语速极快地说,“我去年秋天在艾莱岛西边的一个沙滩上捡到的,觉得花纹很特别。也许……对你们有用。现在走开,别再跟我说话!”
说完,她立刻转过身,重新走向她的同伴们,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阿洛伊修斯紧紧攥住手心里的东西,感觉到那是一个扁平、光滑、边缘有些粗糙的片状物。
他强作镇定,转身离开码头区,找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才摊开手掌。
那是一枚骨片,约莫拇指指甲盖大小,像是某种海鸟或小动物的骨骼被海浪和沙子磨制而成。
它的颜色是温润的乳白色,表面却刻着奇异而古老的螺旋纹路。那纹路由内而外盘旋,线条流畅而充满韵律。
他仔细端详着这枚骨片,忽然,脑海中响起了老妇人在泥煤火塘边吟唱的歌谣——
“……当海雀飞过斯塔法的巨琴,富饶的岛屿将为诚者显现……”
这螺旋纹路正与歌谣中斯塔法岛那些玄武岩柱所形成的天然“巨琴”隐隐相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