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目的地是修道院外围一处名为“鹰泣崖”的绝壁之巅，连雄鹰至此亦要哀鸣。
崖顶不过方寸之地，狂风猎猎，吹得人衣袂翻飞，几乎站立不稳。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幽谷，云雾在半山腰缭绕，隔绝了与下方世界的联系。
放眼望去，远处灰色修道院的轮廓在稀薄的晨光中若隐若现，如同海市蜃楼。
埃尔莎与莫里甘立于崖边，阿洛伊修斯站在她们身后，腰间只有一套标准的刺客工具包——飞刀、绳索、钩爪、烟雾弹……它们在此刻显得如此精致而无用。
“阿洛伊修斯·黑斯延斯，你的第二次试炼。”
埃尔莎指向脚下深渊。
“在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内，你不得使用包裹里的任何一件人造工具。你只能利用这绝壁范围之内，自然环境所提供的一切完成三件事：”
“第一，安全抵达谷底。”
“第二，在谷底获取足以维持生存的食物。”
“第三，向修道院传递一个简单的信息：‘试炼继续’。”
任务清晰，条件苛刻。
“工具，从来不止于你腰间的钢铁。真正的工具，源于你对世界运行规律的理解，以及将自身融入规律的智慧。你的心智，才是最初的，也是最终的工坊。”
话音刚落，埃尔莎与莫里甘便转身，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崖顶通往修道院的小径上，只留下阿洛伊修斯一人，面对绝壁与深谷。
阿洛伊修斯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钩爪和绳索，又强迫自己将手移开。
他尝试靠近崖边，寻找可供攀爬的路径。
岩壁因常年潮湿而布满了滑腻的苔藓，几乎找不到可靠的着力点。几块看似稳固的岩石在他试探性的踩踏下，簌簌地滚落，在云雾中消失，久久听不到回响。
第一条路，纯粹的攀爬，几乎被封死。
饥饿感开始隐隐作祟。从清晨至今，他滴水未进。
俯瞰山谷，植被茂密，但他根本不认识那些奇特的植物，哪些有毒，哪些可食？
第二条路，寻找食物，需要他从未掌握的自然知识。
他再次望向远处的修道院，那灰色的轮廓是如此的遥远。
没有信号弹，没有信鸽。
第三条路，传递信息，似乎是最不可能的。
孤独、无助、以及一丝恐慌，如同谷底的寒气，慢慢侵蚀上来。
他被抛回了一个原始的状态，一个剥离了所有技术辅助，只能依靠自身与自然对话的状态。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理解规律，融入规律。” 他不再是来“征服”这座悬崖的，而是要与它“协商”。
他闭上眼睛，不再用眼睛去“寻找”工具，而是用全身心去“感知”环境。
他感受到风并非恒定不变，而是一阵阵的。它在某些岩缝处会形成向上的涡旋，在某些裸露的岩脊上则异常猛烈。
他听到风中夹杂着猿猴的啼叫，声音来自下方不远处的某片藤蔓覆盖的区域。
他小心翼翼地探头观察，看到几只长臂猿在藤蔓间荡跃，它们巧妙地利用藤蔓的摆动和弹性，借力使力。
他仔细观察那些附着在岩壁上的藤蔓。有些粗壮但枯黄，一拉即断；有些相对纤细，却韧性十足。
他回忆起在克罗夫特帮助老科尔时，对方曾指点过他如何分辨植物的生命力与韧性。
午后的阳光穿过云层，在某一刻，照亮了崖壁上某片闪烁着微光的区域。那是……云母？一种可以剥离成薄片、具有反光特性的矿物。
灵感如同火花，在绝境中迸发。
他放弃了直接攀爬的念头。他选择了一处风力较强、下方有茂密藤萝的区域。
他挑选了数根最具韧性的藤蔓，将它们编织成数个富有弹性的缓冲索套。
他计算着风的间隙，在最强劲的阵风袭来时，将索套抛出，套住下方岩壁上突出的石笋。
他利用藤蔓的弹性和风的推力，像猿猴一样，进行一次次钟摆式的飞跃与降落。
每一次下落，他都感受着风的力量与藤蔓的极限，不断调整姿态，这不再是攀爬，而是驾驭风与植物的力量。
过程惊心动魄，多次险些撞上岩壁或被甩脱，但最终，他带着满身擦伤，有惊无险地落到了谷底。
谷底的植被更为丰富，但也更加陌生。
他回忆莫娜老妇黑屋外生长的那些耐贫瘠的浆果……老科尔药圃边缘那些看似杂草、却提及过可以救急的根茎……他凭借着对克罗夫特人知识的零星记忆，小心翼翼地辨认。
他找到了一丛结着细小黑色浆果的灌木，鸟类的啄食痕迹增加了他的信心；他挖掘出一种带着辛辣气味的块状根茎，回忆起老科尔说过这种植物在饥荒时的用途。他不敢多吃，只是少量尝试。
他望向修道院的方向，阳光正好。他想到了那片云母。他找到一块易于剥离的云母矿，小心地将其打磨，最终得到一片尽可能薄而平整的云母片。
他回忆着刺客之间用于远距离通讯的光信号编码。他选择了一块阳光充足的空地，调整云母片的角度，将一束稳定的反射光投向修道院的方向。
短光，长光，短光，停顿，长光，长光……简单的节奏，代表着“试炼继续”。
他并不知道是否有人看到，只能一遍遍地重复，直到日落西山，光线消失。
当二十四小时的期限终于过去，精疲力尽的阿洛伊修斯躺在谷底的溪流边，望着天空中升起的星辰，心中充满了与第一次试炼失败时截然不同的感悟。
他明白了“工具”的真正含义。
钩爪、绳索是人造的工具，是文明的结晶。
但藤蔓的韧性、风的推力、云母的反光、乃至他脑海中关于植物和信号编码的知识，同样是“工具”，是自然规律与人类认知结合的产物。
“创造”并非在于制造或使用某种器械，而在于深刻理解自然运行方式，并将自身意志与行动巧妙地嵌入这些规律之中，以实现目标的能力。
人，不再是自然的对立面，而是自然这个复杂系统中的一个变量，一个能够主动调节自身行为以适应乃至利用系统规律的智慧变量。
他没有征服绝壁，他理解了绝壁的“语言”。
他没有征服饥饿，他辨认出自然提供的“菜单”。
他没有征服距离，他捕捉并引导了光线的“路径”。
这是刺客之道的另一重境界——不是隐匿于人群，而是融入于万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