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街。
这里比东区稍微体面一点,但也仅仅是一点点。
“河岸贸易公司”的招牌还在,只是油漆剥落了不少。窗户上积满了灰尘,透出一股颓败的气息。
埃利阿斯推开门。
风铃响了,声音有些嘶哑。
柜台后面没有人。仓库深处传来一阵搬动箱子的声音。
“我们要关门了!不管是买还是卖,明天请早!”
一个少年的声音传来。清脆,带着变声期的沙哑,还有一种故作老成的强硬。
埃利阿斯没走,他关上了门,把嘈杂的街道关在身后。
“我不买东西。”他说。
一个少年从货架后面走了出来。
十四岁?也许十五岁。穿着一件略显宽大的西装马甲,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手里拿着一本账簿。
查理。
当年的小鼻涕虫,现在已经长成个小大人了。只是那双眼睛里,少了童真,多了狼一样的警惕。
查理抬头看见了埃利阿斯。
那一瞬间,账簿从他手里滑落,“砰”的一声掉在地上。
少年的嘴唇颤抖着,脸色瞬间煞白,紧接着涨得通红。他的手下意识地摸向后腰——那里鼓鼓囊囊的,藏着一把刀或者别的什么。
“你……”
查理的声音像是被掐住了脖子。
“好久不见,查理。”埃利阿斯摘下帽子,露出了那张熟悉的脸。
查理没有扑上来拥抱,也没有欢呼。
他死死盯着埃利阿斯,眼眶里瞬间蓄满了泪水,但那不是感动,是愤怒。滔天的愤怒。
“你死了。”查理咬着牙,“大家都说你死了。”
“那是必须的。”
“必须个屁!”
查理突然爆发了,他抓起柜台上的一个墨水瓶就砸了过来。
埃利阿斯侧头躲过。蓝墨水在墙上炸开一朵花。
“你知道我们在过什么日子吗?你知道道森先生变成了什么样吗?你一走了之,留下一堆烂摊子!现在你回来了?穿着这身狗屁贵族衣服回来了?”
查理冲出柜台,像头小野牛一样撞向埃利阿斯,拳头雨点般落在他的胸口。
埃利阿斯没有还手,也没有躲。他任由少年发泄。
这拳头并不重,但每一拳都打在他的愧疚上。
直到查理打累了,气喘吁吁地揪着他的衣领,把头埋在他胸口呜咽。
“你为什么才回来……你这个混蛋……”
埃利阿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少年的后背。
“对不起。”
他说得很轻。
“但我回来了。以后,没人能再欺负你们。”
查理吸了吸鼻子,一把推开他,狠狠地用袖子擦了把脸,恢复了那副倔强的模样。
“别说大话了。现在的伦敦,早就不是以前那个伦敦了。”
少年指了指仓库里面的一扇铁门。
“他在里面。如果你真的有种,就进去看看你造的孽。”
铁门后面是一股浓烈的酒臭味,这味道比白教堂的雾还要刺鼻。
原本井井有条的密室,现在堆满了空酒瓶。杜松子酒、威士忌、甚至还有劣质的朗姆酒。
一个男人瘫坐在角落的旧沙发里。
道森。
那个曾经运筹帷幄,掌握着伦敦地下情报网的“阴影之王”,此刻像一滩烂泥。他满脸胡茬,眼窝深陷,身上穿着一件发黄的衬衫,扣子都扣错了。
他手里抓着半瓶酒,眼神涣散地盯着天花板上的霉斑。
“道森。”
埃利阿斯叫了一声。
那团烂泥动了动。道森费力地转过头,眯着眼睛,试图在重影中聚焦。
“呵……又来了……”
道森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举起酒瓶灌了一口。
“该死的幻觉……这次倒是挺逼真……连那小子的臭脸都一样……”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想去抓那个“幻影”,结果脚下一软,差点栽倒。
埃利阿斯上前一步,稳稳地扶住了他。
手掌传来的温度是热的。
道森愣住了。
他僵硬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埃利阿斯的脸。他的手开始颤抖,从埃利阿斯的手臂,慢慢摸到肩膀,再到脸颊。
真实的触感。
不是梦。
“啪!”
酒瓶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道森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一种奇怪的“嗬嗬”声,像是破风箱在拉扯。
“阿洛……伊修斯?”
“是我。”
“你真的……活着?”
“活得好好的。”
道森突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他猛地抱住埃利阿斯,那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两人都勒死。
“**妈的!**妈的!!”
这个平时最讲究绅士风度的情报贩子,此刻只会重复这一句脏话。
眼泪鼻涕蹭了埃利阿斯一身。
“我以为你也死了……弗雷德里克死了,哈里死了,我以为你也……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看着那把火烧!我是个废物!”
道森哭得像个孩子。那是积压了整整一年的绝望。
埃利阿斯紧紧回抱着这个男人。他能感觉到道森身体的颤抖,那是恐惧的后遗症。
“不是你的错,道森。听着,不是你的错。”
他在道森耳边低语,声音坚定如铁。
“但我需要你醒过来。现在。”
埃利阿斯推开道森,双手抓住他的肩膀,强迫他对视。
“去洗个脸。把这身臭皮囊洗干净。我们要干活了。”
道森抽噎着,眼神逐渐从混沌中找回了一丝焦距。他看着埃利阿斯那双毫无波澜的蓝眼睛,仿佛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干活?”道森抹了一把脸,声音还在发抖,“干什么活?”
埃利阿斯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冰冷而危险的笑容。
“把属于我们的东西,拿回来。把那些不该存在的杂碎,清理掉。”
半小时后。
道森虽然还在宿醉的头痛中,但眼神已经清明了不少。几桶冷水和一杯浓得像沥青一样的黑咖啡起了作用。
他们坐在清理出一角的桌子旁。
“情况比你想的要糟。”
道森点了一根烟,手还在微微发抖。
“自从你父亲……那个意外之后,索恩就彻底疯了。不,应该说他彻底露出了獠牙。”
“圣殿骑士控制了苏格兰场。”埃利阿斯接话道,“我看出来了。昨晚那个警长,连封锁线都拉不直。”
“不仅仅是警察。”道森吐出一口烟圈。
“金斯利,那条疯狗,现在是索恩养的头号打手。整个东区的保护费、走私、妓院,全归他管。我的线人,要么被收买,要么被沉了泰晤士河。我现在就是个光杆司令,守着这个破仓库等死。”
“索恩在哪?”
“你也想直接杀了他?”道森苦笑一声。
“别做梦了。他现在是皇家特别顾问,出行都有卫队。而且,他手里有‘那个东西’的一部分……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埃利阿斯点了点头。伊甸碎片。
“我不急着杀他。”埃利阿斯把玩着手里的一枚金币,那金币在他指间翻飞。
“杀了他太便宜了。我要先剪除他的羽翼,让他看着自己的帝国一点点崩塌。”
“先从哪开始?”
“金斯利。”埃利阿斯把金币拍在桌上。
“那条疯狗最近在找什么?”
道森愣了一下,随即那双情报贩子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久违的光芒。他翻开一本沾着酒渍的笔记本。
“他在找麻烦。准确地说,他在找借口吞并西边那几家独立的码头工会。今晚,他的头马——‘铁拳’鲍勃,会在红狮酒吧闹事。”
“很好。”
埃利阿斯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
“查理。”
一直在门口偷听的少年立刻窜了进来。
“带路。去红狮酒吧。”埃利阿斯把那枚金币抛给查理,“今晚,我们要给金斯利送一份见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