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洋的咸涩海风，裹挟着煤烟与远方大陆泥土的气息，吹拂着艾薇拉·莫恩银白色的发丝。
她独立于蒸汽邮轮“海洋女王号”的甲板栏杆旁，与周遭移民们喧嚣的期待格格不入。
横跨大洋的漫长旅程即将结束，纽约港的轮廓在夏末的薄雾中逐渐清晰。
首先看到的是那座巍然屹立的铜像。
她身披初升朝阳为她镀上的金辉，右手高擎象征启蒙的火炬，左手紧抱《独立宣言》铭板，头冠的七道尖刺指向天际。
与巴黎埃菲尔铁塔那冰冷、穿刺、充满工业征服欲的线条不同，这位“自由照耀世界”的女神，显得更为庄重。
然而，在艾薇拉的感知中，这两种象征却产生了奇异的共鸣。
埃菲尔铁塔像一根试图钉死土地呼吸的巨钉，散发着“秩序”的冰冷嗡鸣。
而眼前这座女神像，其内核同样不平静。
她体内那枚与意识紧密相连的伊甸碎片，正传来一种微弱但持续的悸动，并非排斥，而是审视与探询。
这座雕像本身，就是一个庞然意志，其蕴含的“自由”概念，与这片土地上正在滋长的某种力量，形成了复杂的张力。
“它也在呼吸。”艾薇拉在心中默语，双眸微微眯起。
邮轮拉响汽笛，低沉悠长，宣告着抵达。
艾薇拉拉紧了兜帽，将那头过于显眼的银发和异色瞳尽可能遮掩。
她提起自己简单的行囊——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物，便是隐藏巧妙的刺客工具和那本夹着信笺的济慈诗集。
通过埃利斯岛的检查站时，她使用了伪造的身份文件——“艾薇拉·霍克”，一位来自英国的艺术品鉴赏学徒。
官员对她的外貌多看了几眼，但文件让她顺利通关。
踏足曼哈顿的土地，一股比巴黎更甚的活力扑面而来。
街道上，有轨电车叮当作响，与四轮马车、货运卡车争抢着空间。
空气中弥漫着马粪、煤灰和新鲜木材的气味。
她抬起头，望向城市的天际线。
那里，几座新兴的“摩天大楼”拔地而起，它们采用钢铁框架结构，高度突破了传统限制。
传闻中的家庭保险大厦在其中并不算最突兀，但它代表了一种趋势——向上攀登，挑战天空，用钢铁与玻璃重新定义城市的轮廓。
这与巴黎奥斯曼男爵的横向改造截然不同，是更具野心的扩张。
“看报！看报！俄克拉荷马土地纠纷升级，移民与当地势力冲突！”
“号外！号外！西部‘黑巴特’匪帮再次抢劫驿车，赏金高达五千美元！”
报童们尖利的叫卖声穿透喧嚣，传递着这个国家正在发生的躁动。
依照记忆中的指令，她穿过迷宫般的街道，来到了位于华尔街附近的一条狭窄侧街。
这里的气氛与主干道的喧嚣形成对比，显得阴郁而匆忙。
空气中仿佛漂浮着数字、金钱和秘密交易的味道。
她的目的地，是一家名为“殖民地咖啡”的店铺。
门面古朴，玻璃窗上凝结着水汽。推开门，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店内光线昏暗，弥漫着现磨咖啡豆的浓郁香气和旧书本的味道。
几位穿着得体、看起来像银行职员或律师的顾客散坐在角落交谈着。
艾薇拉选择了能观察到门口和大部分店内情况的位置坐下，将行囊放在身旁。
一位系着干净围裙、头发花白、面容精明的店主走了过来，用布擦拭着双手。
“上午好，女士。需要点什么？”
他的英语带着纽约本地特有的快速节奏。
“一杯黑咖啡，谢谢。”
艾薇拉用法语口音明显的英语回答，声音平静。
店主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目光在她被兜帽阴影遮掩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穿透那层布料，看清下面的容貌。
那眼神里，除了对陌生美貌的好奇，还掺杂着一丝属于街头生存者的本能警惕。
“马上来。”
他点了点头，没有多问，转身去准备咖啡。
艾薇拉的心微微下沉。这警惕，是冲着她陌生的面孔和口音，还是另有所指？
咖啡很快送上，浓烈而苦涩。
艾薇拉小口啜饮着，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窗外行色匆匆的路人，耳朵却捕捉着店内的每一丝动静。
时间在咖啡氤氲的热气中一分一秒流逝。
约定的时间——上午十一点整，到了。
没有人靠近她的桌子。
十一点零五分。
十一点十分。
店内客人换了一拨，窗外阳光的角度微微偏移。
接头人没有出现。
这不正常。兄弟会的联络一向以精准和可靠著称。
除非……出了变故。
艾薇拉轻轻放下咖啡杯，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瓷壁。
她闭上双眼，并非休息，而是将意识沉入体内，引导着伊甸碎片的力量。
感知的涟漪以她为中心，无声地扩散开来。
她“听”到了店内顾客们表面平静下的情绪低语：一位年轻职员对工作的焦虑，一位老先生沉浸于回忆的宁静，角落一对情侣间隐秘的爱慕……
在这片纷杂的情绪图谱中，她捕捉到了不和谐的频率。
那是带有目的性的观察状态，并非直接锁定她，而是一种……广谱的监视感。
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这片区域，捕捉着任何异常的信号。
这感觉非常微弱，若非她刻意感知，几乎无法察觉。
它来自……窗外？不对，是来自多个方向，甚至可能来自高处。
她猛地睁开眼，异色双瞳锐利地扫视窗外对面的建筑。
几扇窗户反射着阳光，无法看清内部。是政府的眼线？还是……圣殿骑士？
对方非常专业，没有流露出任何针对性的敌意或好奇，只是如同冰冷的监控仪器在例行公事。
但这就足够了。接头人未至，加上这隐形的监视网，足以说明问题。
纽约的联络点很可能已经暴露，甚至被渗透。继续等待不仅是徒劳，更是极度危险。
她当机立断。
艾薇拉从怀中取出几枚硬币，轻轻放在咖啡杯旁，发出清脆的响声。
店主在她走向门口时，再次投来一瞥。
这一次，艾薇拉清晰地感知到，那警惕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或是警告？
他或许知道什么，但绝不会说出口。在这座城市，生存的第一法则就是不要惹麻烦。
铃铛再次响起，艾薇拉走出了“殖民地咖啡”，重新融入华尔街灰色建筑投下的阴影之中。
计划必须改变。纽约已非安全之地。按照备用方案，她需要立刻动身，前往下一个联络点。
那个被称为“风城”的工业心脏，铁路网络的枢纽——芝加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