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过演武场,带着远处山巅未化的积雪气息,吹动高悬的各色家徽旗帜,猎猎作响。
巨大的演武场以整块青石铺就,岁月在其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与无数兵刃划刻的印记。四周高台环绕,此刻已坐满了人。衣着华贵、气度沉凝的各家长老与核心子弟居于正北主台,其余三面则是来自天南地北的古武世家子弟,或抱臂旁观,或低声议论,目光皆聚焦于场地中央。
古武世家,五年一度的较技。
不仅仅是年轻一辈扬名立万的舞台,更关乎未来五年各家资源的划分,暗流汹涌。
林非坐在西南角落,一个几乎无人注意的位置。他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旧青衫,与周围那些或锦衣华服、或劲装利落的世家子弟格格不入。他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摊开的手掌上,指关节粗大,掌纹深刻,指甲缝隙里,似乎还残留着些许难以洗净的暗红。
距离那片被血浸透的山谷,距离那座简陋的新坟,已过去月余。
他像个游魂,漫无目的,不知怎么就循着冥冥中的牵引,走到了这片属于古武世家聚集的山域,又不知怎么,就被卷入了这五年一度的盛事。或许,只是因为这极致的喧闹,能暂时压过耳边永无止境的死寂,能让他麻木的神经,感受到一丝自己还活着的证明。
“下一场,青州林家,林非,对,云梦泽白家,白芷!”
执事高亢的声音透过内力传遍全场。
林非缓缓抬起头,眼神空洞,像是蒙着一层洗不掉的灰霾。他站起身,步履有些蹒跚地走向演武场中央。周围投来各种目光,好奇,审视,更多的是不屑。青州林家?没落已久的小家族,能出什么人物?倒是那云梦泽白家的白芷,近两年声名鹊起,一套“流云袖”使得出神入化,据说已得白家长老七分真传。
白芷早已立在场地中央。一身月白劲装,勾勒出窈窕身姿,面容姣好,眉宇间带着几分世家女的傲气与清冷。她看着慢吞吞走来的林非,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请。”白芷拱手,姿态优雅,袖口微垂,已是蓄势待发。
林非只是站着,没有任何起手式,甚至没有看他的对手,目光涣散地落在白芷身后某处虚空。
白芷眼中闪过一丝愠怒。这是……瞧不起她?
不再多言,白芷身形一动,如白云出岫,飘忽而至。双袖翻飞,看似柔软,实则灌注内力,拂扫点戳之间,带起嗤嗤破空声响,直取林非要穴。她存了心要给这目中无人的小子一个教训,一出手便是流云袖中的精妙招数“云锁千山”,袖影重重,如流云缭绕,封锁四方退路。
台下有人发出低呼,显然认出了这招的厉害。
然而,林非动了。
就在那蕴含着内劲的袖角即将拂上他胸口膻中穴的刹那,他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蓄力,就像是被触碰到了某种本能的防御机制。他的身体以一个极其微小、近乎诡异的角度侧滑半步,恰好避开了袖风最盛之处。同时,右手闪电般探出,不是去格挡那飘逸的衣袖,而是五指如钩,精准无比地扣向了白芷运劲的腕脉!
这一下变起仓促,速度快得超乎想象,更是完全不合常理——哪有人如此凶悍直接地去抓流云袖的腕脉?那简直是把自己的手指往对方内力最凝聚处送。
白芷心中一惊,但她毕竟是白家翘楚,临敌经验丰富,手腕一抖,袖口如同活物般卷向林非的手腕,试图反缠制住。这一变化精妙迅捷,引得台下几声喝彩。
可林非的手,却在触及袖口的瞬间,由扣变拍,一股灼热、霸道、带着浓郁血腥煞气的内劲轰然吐出!
“嘭!”
一声闷响。
白芷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沿着手臂直冲上来,气血一阵翻涌,整条右臂瞬间酸麻,那精妙的流云袖劲道竟被这蛮横的一掌拍得溃散!她踉跄着向后跌退数步,才勉强稳住身形,月白色的袖口处,赫然留下了一个焦黑的掌印,边缘处布料卷曲,散发出淡淡的焦糊味。
她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林非。
台下也是一片寂静。
刚才那一掌,毫无花巧,纯粹是力量与内劲的碾压。那灼热霸道的劲力,那出手间一闪而逝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气,绝不是一个普通没落家族子弟所能拥有!
林非依旧站在那里,眼神依旧空洞,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掌不是他发出的。他只是微微偏过头,似乎对白芷袖口那个焦黑的掌印产生了一丝兴趣,但很快,那点微澜便消失在他死寂的眼底。
白芷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羞愤交加。她娇叱一声,体内内力全力运转,双袖鼓荡,便要再度攻上,使出压箱底的绝学。
“够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主台上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开口的是白家一位长老,他目光深邃地看了林非一眼,又转向场中执事。
执事会意,立刻高声道:“此战,林非胜!”
白芷动作僵住,咬紧下唇,狠狠瞪了林非一眼,终究不敢违逆长老,愤然转身下台。
林非仿佛没听到宣判,也没在意白芷的离去。他默默地转身,依旧用那种迟缓的、仿佛背负着无形重物的步伐,走回自己那个角落的位置,重新坐下,低下头,再次变成了那个毫无存在感的影子。
只有少数有心人注意到,他刚才拍出那一掌的右手,此刻正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颤抖着,指节捏得发白。
演武继续。
一场场比斗轮番上演,刀光剑影,拳脚呼啸,引得台下阵阵喝彩或惊叹。年轻气盛的世家子弟们为了荣誉、为了家族、为了自身前程,奋力搏杀,将汗水与热血洒在古老的青石板上。
而林非,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与这沸腾的场面格格不入。
喧嚣是人家的。
他只有背后那座冰冷的孤坟,和掌心仿佛永远洗不净的血腥气。
偶尔,他会抬起眼,望向北面主台。那里,坐着各大世家的掌权者。他的目光在其中几人身上短暂停留,那几人气息沉雄,渊渟岳峙,显然是宗师级别的人物。
他的眼神依旧空洞,但在那空洞的最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冷,极硬,如同被冰雪覆盖的火山岩,悄然凝结。
他需要力量。
更多,更绝对,足以碾碎一切,足以……面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任何事的力量。
这古武世家汇聚之地,或许,能找到他需要的东西。
他复又低下头,将所有的情绪,所有的意图,重新掩埋在那片死寂的灰霾之下。
演武场上,一个新的名字被高声念出,又一场龙争虎斗开始。
阳光透过飘扬的旗帜间隙,投下晃动的光斑,照亮了青石上的血迹,也照亮了角落里,那个仿佛已被世界遗忘的、孤独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