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猛最终是被人抬下去的。
林非那凝滞过后骤然爆发的反击,快得只剩一片残影。没有人看清具体发生了什么,只听到一连串沉闷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以及石猛杀猪般的惨嚎戛然而止。等众人回过神来,那铁塔般的汉子已经像一滩烂泥般瘫在台上,胸膛不自然地凹陷下去,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执事愣了片刻,才声音干涩地宣布林非获胜。
林非看也没看台上的结果,更没理会台下或惊惧、或忌惮、或探究的目光。他径直跳下擂台,脚步甚至比上台时更显急促,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戾气,直冲向选手等待区那个玄色的身影。
人群在他面前不由自主地分开一条通道。
他在司空月面前站定,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幽邃寒意。胸口因刚才的激怒与那一拳的伤势微微起伏,嘴角残留的血迹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眼。他死死盯着兜帽下的阴影,试图看清那双月华般冰冷的眼睛深处,到底藏着什么。
“为什么?”他的声音嘶哑,像是砂石摩擦,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尚未平息的杀意。
司空月缓缓抬起头。兜帽的阴影滑落少许,更多露出了她缺乏血色的脸庞和那双淡至极处的银瞳。她没有因为林非的逼近而后退分毫,目光平静地迎上他几乎要喷出火的视线。
“你的‘势’,乱了。”她的声音清冷,没有任何起伏,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杂质太多,暴戾,怨恨,悲恸……它们像污浊的淤泥,堵塞了你的感知,扭曲了你的判断。”
她微微偏头,目光落在他嘴角那抹鲜红上,又移开,重新看进他的眼睛。
“那一拳,你本不必受。”
林非呼吸一窒。他当然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对。自那片血色的山谷之后,他的内力虽因那场极致的杀戮与悲愤而突破瓶颈,变得灼热霸道,但精神却始终像是绷紧到极限的弓弦,随时可能断裂。无数破碎的画面、冰冷的重负、还有那个喊着“义父”的少女的脸,日夜不停地啃噬着他,让他不得安宁。
可这些,他自己知道是一回事,被一个陌生人,以如此冰冷、如此洞悉的方式点破,又是另一回事。这感觉,像是被剥光了衣服,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所有隐秘的伤口都被无情地翻开。
“与你何干!”他低吼,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周身那灼热暴戾的气息不受控制地翻涌起来,引得周围空气都微微扭曲。
司空月对他的暴怒毫无反应,银白的瞳仁里依旧是一片亘古不变的冰冷虚无。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久到林非几乎要控制不住出手的冲动。
然后,她极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歪了歪头。
“你的‘势’,很有趣。”她再次开口,语气里听不出是赞赏还是别的什么,只是在陈述一个观察结果,“像将熄的余烬里,不肯熄灭的最后一点火星。挣扎,很痛苦吧。”
这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了林非心脏最柔软、最不堪一击的角落。
挣扎……痛苦……
何止是痛苦。
那是焚心蚀骨,那是万蚁噬身!
他死死咬住牙关,齿缝间弥漫开更浓郁的血腥气。
司空月不再看他,目光转向重新开始比斗的擂台,仿佛刚才那几句足以搅动人心的话语,只是随口点评了一下天气。她重新将自己隐入兜帽的阴影里,恢复了那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孤高与静谧。
林非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灼热的内息在体内左冲右突,几乎要失控。他想撕碎眼前这个女人,想用最暴烈的方式堵住她那能看穿一切的嘴。
可最终,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片玄色的背影,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嗬嗬的喘息。
他猛地转身,大步离开。脚步踉跄,背影僵硬,仿佛背负着无形的千钧重担。
接下来的几场比斗,林非赢得更快,更狠。
他的对手,几乎没有一个能在他手下撑过三招。他的招式没有任何花哨,只有最简洁、最直接的杀戮技巧,配合着那灼热霸道、带着浓郁血腥煞气的内劲,往往一招之间,便分胜负,定生死。对手非死即残,惨烈无比。
台下原本的议论和好奇,渐渐被一种无声的恐惧所取代。人们看着那个在擂台上沉默杀戮的身影,看着他那双空洞死寂、却又偶尔掠过疯狂血光的眼睛,再联想到他之前与司空月那短暂却诡异的对峙,心中都蒙上了一层寒意。
这家伙,不是来较技的。
他更像是来自地狱的复仇修罗,只是恰好路过了这人间的比武场。
而司空月,依旧安静地坐在她的位置上。后面的比斗,她偶尔会抬眼看一下,但目光大多时候是放空的,仿佛神游天外。只有当林非上台时,她那银白的瞳仁才会微微转动,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纯粹观察者的冰冷专注,记录着他每一次出手的轨迹,感受着他身上那混乱而强大的“势”的每一丝波动。
她没有再出手干扰,也没有再与林非有任何交流。
但一种无形的、冰冷的线,似乎已经在她与林非之间悄然连接。
一条基于纯粹力量观察,基于某种难以言喻的、对“痛苦挣扎”的兴趣,而形成的,脆弱的线。
林非能感觉到那道目光。
如同月华,冰冷地洒在他身上,照见他所有的狼狈,所有的疯狂,所有不愿示人的伤痛。
他厌恶这种感觉。
却又无法摆脱。
就像他无法摆脱背后那座冰冷的孤坟,和掌心永远洗不净的血腥。
夜幕,在又一场血腥的胜利后,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