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故事,从某颗水滴落下的那一刻展开……
它啪的一声打到早已冲刷的光溜溜的房顶,缓缓滑落到斜向出来的屋脊板,接着,掉在狭窄的小巷子里。
望向旁边,才发现原来还有灯火。有人点起它,在黑夜里祈求宁静和清醒的权力。
修士白色的长袍有几处破损,下摆有几滴泥水,银色项链拉住脖颈前的小十字架,手捧着一本展开的经典,嘴里慢慢地讲述远古的传奇。
他被称为“若德兰的文人”。自从十七岁在王国首都完成学业后,他接收到了帕西甫克镇①的神父不幸魂归天国的消息,便自愿来到此处,接受空缺的圣职。尽管实际上他已经成为新的神父,他却不肯以此被称,“我只是个谦卑的修士。“他解释。②
注释①:帕西甫克,位于艾里梅尔王国东部伊珀萨伯爵领,与达克斯特帝国,阿克斯伯爵领相邻,常作为中转站。
注释②:神父介于主教和助祭之间,而修院学生被称之为修士。
只需用几个例子,便能告诉大家他是什么样的人:
镇子里的老工匠第一次接到文人的委托,他慢悠悠地走到教堂前,将未锁上的门轻易地推开,睁大眼睛观察着里面,上帝!那里面实在是太可怜了,全然没有想象中的庄严和华美的场景,只剩下随处可见的蜘蛛网还有脱了色的天顶画,短小的蜡烛们垂头丧气地散发着光芒,彩色的花窗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碎块洒了一地,而文人修士,正坐在旁边某个嘎吱作响的老椅子上,愉快地向他打招呼。
“修士!”工匠憋了半天,”您就不会给自己弄个好点的住所吗?“
”我亲爱的先生,这住所难道不好吗?“文人站起身,向周遭的破烂看去,”我听人说,再豪华的房子也比不上亲密的朋友,”他笑笑,“我坐着的,你看到的,都是与这座教堂交往了许久的,为我服务了许久的朋友,所以,如果不麻烦的话,请帮我把这边的玻璃修补一下吧。“
他从不仗着自己的职位来获取私利,而是坚守着破败的教堂,等候着一切悲伤或是不幸之人来到面前寻求安慰。
后来,一位可怜的,满是伤痕的女士于深夜敲门,把熟睡中的文人叫醒了,他披上衣服把门打开,看到这副光景略微惊讶:
”您好?“
”尊敬的神父,”她看起来颤颤巍巍,说话都在发抖“请听我说,求您了!我敲了很多扇门,没人敢收留我……我的丈夫,他是个魔鬼!撒旦的后代!我……”短短几个并不连贯的话暴露出一个信息:她是个弃妇,在旧时代——一个男人的时代,人们往往对于这类大概”不贞“”恐怖“的人避之不及。
“不要着急,女士。”文人行礼,“您可能有些着急,未曾发现一个问题:我并没有锁门。”
“您没有……啊!”女士似乎明白了什么,文人却打断了她,“请在里面歇会儿吧,我只有一张床,您大可以睡在上面,我就待在这里,等到您休息完为止。”
那天早上外出劳作的人们发现文人修士靠在门上睡着了。
他从不因来者的履历,出身表露出不屑,而是必给予他们应得的尊重。
他从不以上帝的名义去掠夺,而尽可能以上帝的名义去给予。
如果完成了都城给予的文书报告,文人便会环绕镇子散步,倾听民众的苦难,劝导他们走上正道,解释他们心中疑惑。
当初他为教会服务来到这里,一开始并没有任何人愿意注意这么一位年轻人,可久而久之,文人待人和善以及永远正直的心使他获得了周围的尊重。
让我们回到现在的课堂上……
文人曾经是个学生,现在也是。只不过就在小巷子中的这会儿而言,他是个”年轻的先生“。
台下的是几个小孩,三个男孩,两个女孩,他们从相貌,性格,坐姿上都各有差别,唯一相同的是都正静静地出神。按照大人们开玩笑的话来说“如果不是被厚重的历史给震撼到,就是想着什么时候出去玩。”
几乎与此同时,在最阴森的国度,自帕西甫克河岸对岸直抵暮色森林,在穿过一片危险的沼泽地后……
我们就可以看见一座宏伟的城堡。砖石严丝合缝形成的壁垒,关在里面的人则用血肉来筑造心中的防线,他们浑身上下,不管是家族纹章还是华丽的衣裳,都没有相同之处,唯一相同的是他们一样丑陋,并且高举酒杯,说着胡话庆祝主人的长寿——他的名字是帕德里克·歌瑞迪,布洛地③亲王。
注释③:布洛地亲王领,领地包括达克斯特西南部的大片森林和沼泽地,其中有著名的温特森城堡。
歌瑞迪是维伦多·“黑暗帝皇“·达克斯特三世的兄弟,他体格健壮,没有谁比他更像传闻中的神族人一般英俊和崇尚武力,他本人也几乎和神族人的残暴心理十分符合,相信手中染血的战刀和权杖,可以夺得自己想要有的一切,他以冷酷的生活方式作为人生的信条,尤其是对别人,再勇猛的战士也会被他的特殊照顾下像婴儿般大哭着舔满是污泥的靴子。
他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宴会,举办的目的不可能是为衷心的和自己的朋友好好吃一顿,他从未有过诚意,也就从未有过朋友,想要巴结别人更是天方夜谭,真实原因仅仅是要展现自己的强大。多么荒诞,而他认为十分合理。
他的周围满是进献财宝和奉承拍马屁的人,除了他身后的一个黑袍男子,他穿着一身滑稽的衣服,脸上涂抹着吓人的小丑妆容,有些人会觉得好笑,但在这里仅仅只是耻辱和莫名的惊悚,尤其是他咧开鲜红的嘴,带着厚重**笑的时候。
“陛下,我为了今天的盛大宴会,特意准备了一首极美的曲子,可以为您美酒下肚时更加感受到甜美和滋润“
这声音是谦卑的机器。暴君在酒精的作用下开始咯咯的笑起来,听着很像是野兽的呼呼声。
“当然可以,但要是不够让我高兴,你就得上绞刑架!”
“当然,我的陛下”男人不带感情的说道
讲桌上的文人拍了拍另一本书上的灰尘,“很好,孩子们。我们今天要看的,是最近发生的大事。“他的眼神略微暗淡了些,“你们都听说了吧?这附近前不久就发生了一场残酷的战争。”
一个看着挺机灵的小男孩,站起身来,“是的!“
出人意料的是,孩子们的消息远比想象中灵通得多,但毕竟是孩子心性,他们还不完全明白生与死的含义,而仅仅停留在某些英雄的故事,“特洛尼亚公爵的军队奋勇前进,骑士们在烈日下冲向黑暗那边的军队……“他滔滔不绝地说着,将自己平日从吟游诗人那听过的片段全讲了出来。
“很好,能将这些东西记住并表述出来本就是不容易的事情。“文人耐心地听完后便让他坐下,这是文人一贯的风格,不管怎么回答,他会先肯定对方的部分优点。既是鼓励对方,也引出自己意见。“不过,我今天想要跟大家谈论的,是另一个话题。”
许久都没人回应,于是他自问自答道,
“我想和大家聊聊战争中最珍贵的东西!“
这里的设施破破烂烂,几本散发着霉味的大部头旧书大概是最值钱的东西。
文人是这里的主人,他叫这里为帕西甫克大学。说是大学,其实就是小巷子中的几间老屋子,可能是用来装面粉的,或者是别的东西。现在,它们不需要干别的事了。文人几乎花光所有的钱,其实也就一个银元,几个铜板,才把桌子和床这类基本的东西置办好。踌躇了将近两天,又鼓起勇气去借了些钱,买了些旧书。
眼前的学生是一些没有能力抚养的人托付给他的。这些人中,包括将死的人,包括忙碌的人,更包括冷酷的人。
日复一日的教学工作便是从此开始的。说是教学,其实跟真正的学院里差别很多,他的知识也未必有花白胡子的老教授们多,但在孩子们看来,他已经懂得不少。
宴会的设施金光闪闪,无数宝石堆积在角落里蒙尘。
歌瑞迪是这里的主人,这是就是他的大厅。然而恐怕就算是达克斯特三世的奢华都无法与之相比。美伦美央的厅堂与房间,天鹅绒的被子与金银餐具。这些花费仅仅只占了歌瑞迪金库的冰山一角。
实际上就在此时此刻,无数想要巴结他的人都在奉送巨大的金块,而他也来者不拒。至于
浓妆艳抹的弄臣,对他来说就像一只精巧的小虫,把玩在手中,一旦不如意,就狠命捏死。
在歌瑞迪的统治下,人民都成为了行尸走肉,唯二的作用,是挖金子,或者是强制参军。奴隶是国家的特产,我们说过,他们的结果都是悲哀的。
“那么,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呢?不如各位思考一下。“
“熏咸肉!“
其他几个孩子全都笑起来了。
“我的上帝,埃里克,你刚刚说的真好”文人憋着笑一本正经道,“食物肯定是战争中最重要的,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你确实说的很不错。“
“真的吗,先生”孩子兴奋地说。
“当然了,有这么厉害的学生,我非常高兴”文人耸耸肩,“不过,我们最好想想别的。早上有一块咸肉一直在狠揍我的牙齿,导致我和这种被诅咒的食物结下了梁子,希望各位理解。”
一般来说,如果文人说出了些好笑的事儿,总能让这里的气氛更加轻松许多,能让大家快乐一点,也更专注一些。果不其然,大家笑的更厉害了。
“好啦,接下来,就是正题了。战争中最重要的东西,是生命。”
“战争中最重要的东西,是财富“小丑尖声唱到,那样子滑稽极了,所有的听众都发疯似的狂笑,没人试图回味那句话底下无尽的讽刺。
“是我们的生命,我们所关心之人的生命,更是许许多多陌生人的生命。“
眼前整齐的课桌变得乱七八糟,学生都消失不见了,房顶也破破烂烂的。不变的是大雨确实在继续,水滴一直顺着文人的脸滚滚而下,而他似乎未觉。
他随即笑着说道:
“那场战争,最后我们胜利了”
“那场战争,最后我们失败了”这句话一出,贵族的大厅安静了下来。所有人开始恼怒,握紧了拳头——达克斯特的血,不允许他们承认自己的失败。
“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呢?”
身披白衣的文人,落寞地说道“你们牺牲了”
身披黑袍的弄臣,大笑着说道“我被埋葬了”
不久之前,达克斯特帝国与艾里梅尔王国战争期间,前线兵员伤亡巨大。要求布洛地响应招兵,四处寻求一切能用的兵源。
在达克斯特人已经不能满足供应的情况下,本来就备受歧视的别国人便成为了首选。
墓天便是其一。他不属于这里,也没有人知道他为何来这里。反正他是在一个恶心的地方,遍体鳞伤着被发现了,于是他便成为了新兵,官方宣称,他是自愿的。
然后结局便毫不意外了,随着无数箭矢伴随着投石机的响声飞射落下,组建的几支新军有去无回。
“下课了,我的朋友”
“谢幕了,我的陛下”
文人背起自己的剑,这是他唯一的贵重物品,站起身来,轻轻移开倒塌,烧毁的木块,走了出来。热闹的小镇还在眼前,直到雨水混合着泪水滑落,洗去了一切。
除了墓天,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王宫的大厅被一股黑暗所席卷,这座华贵的城堡注定传来了哀嚎声。在荒凉的沼泽和森林环绕的地方,这是多么的阴森恐怖,叫猎人们,浪子们不寒而栗。
文人缓缓离开早已寂静的村子,走在了荒废多时的小路上。
墓天慢慢坐在了暴君的座椅上,看着下面满是血腥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