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混沌之芽

作者:wilso的文人 更新时间:2025/9/29 17:00:13 字数:11015

在古老的战争之后,拥有骑士美德和虔诚信仰的十二人被艾里梅尔一世赐予富饶之土,成为贵族血脉,亦是秩序时代的起始。王国在贤明安乐的时代度过了许多年,直至他们去世,并将尊位传给各自的子嗣。

于是随着那血液发散开来,从前的领土也分崩离析,成为散落的碎片。村庄和城市的联系逐渐疏远,成为独立的个体,但又相互依存。渐渐地经过时光的结合与离去,人们的关系便像这土地一般复杂。

纵然如此,在漫长的日子里,艾里梅尔王国一直立于不败之地。

几乎不曾有过贵族愿意丢弃旧时代传承下来的责任与荣誉,也从未有过狂妄自大的人能够战胜明耀之国的盔甲与信仰。

也正是因此,没人相信一处小小的伤口……

竟会是毁灭的开端。

阿克斯的雷蒙·普塔托二世。统领着王国东部最富饶广阔的一片土地,接受着太阳和风雨的护佑与恩惠。

在公众的眼里,他是无畏而神秘的勇士:高大,英俊,又武艺超群。是最富有的人,也是道德模范。是惩戒邪恶,对抗强权,宽容公正的对待治下人民的伟岸者——在一切发生之前。

人类是世界上最复杂的生物,想要理解他们,是任何科学和道德都无法完美解释的。正如普塔托二世这般显赫的贵族,拥有着不亚于王室的吃食和华服,享受着数不尽的鲜花和掌声时选择了铤而走险一样,是谁都想不到的。

稳定的的格局因为这位爵士的背叛再次掀起了波澜。国家之间的战火熊熊燃烧,瞬间焚毁了往日任何能够代表繁荣的东西,首先是商路,然后是村庄,最后是城市。阿克斯的富饶土地全都投入于被贪念腐化的欲望之中,逐渐变得贫瘠而荒芜。讽刺的是,伯爵阁下唯一得到的东西,大概是名叫玩火自焚的真理。

在骑士们的铁蹄踏碎帝国的野望时①,他也恐惧于未来的遭遇,在日复一日的担惊受怕之后,痛饮一番,在醉生梦死之中走向了自己的死亡。准确来说,以最懦弱的方式倒下:酒里下了足够毒死一匹马的药。

注释②:指艾里梅尔王国与达克斯特帝国的战争。

国王陛下仁慈地宽恕了这位背叛者,并让他的儿子继承了爵位,被称为普塔托三世。

我们必须提到的是,自那以后,阿克斯的领土就莫名其妙地缩水了,原本它管辖的土地远是寻常伯爵领的两倍,现在却不如一个男爵领那么大。至于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变化,大家都心照不宣:艾里梅尔四世并没有忘记这份耻辱。

————————-分段————————————-

两个人骑着马走在去往乡间的路上,一个高大,一个瘦小。他们的装备精良,配着利剑,由此而令人联想他们或许是骑士和侍从。而分辨他们也很容易:走在前面,马匹壮硕,扛着长枪的是骑士,走在后面,马匹瘦小,举着旗子的是侍从。

今天的云层极为深厚阴沉,天空只有压抑的灰白色,而这次的旅途也出奇的安静,完全没有商人,也没有冒险队或是朝圣者路过。道路旁边起伏不定的地形,还有着不明的鸟叫声。外加上两个人几乎没有一句话的交流,就显得更加的难受,可怕了。

侍从的夏雷尔式头盔没覆盖住他的下半张面孔,所以我们能看到他优美的下颌线,还有流出的冷汗和咬紧嘴唇的不安。至于骑士本人,只有铁做的脸对着周围,除了仁慈的上帝外,谁也不能,也不愿意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忠诚的侍从有几次似乎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好像那铁盔下的不是人,而是一个可怕的怪物,用某种牢笼将整个世界拒之门外。

就这么沉默寡言的走了一会儿,骑士突然停下马,低下头,似乎是对地上看了一看。

侍从注意到主人的行动,迅速而敏捷的下马,仔细观察着周围的地形,只见山野中风吹着枯枝败叶,便拔出武装剑朝着杂草丛生的地面猛地劈斩,断开了隐蔽的绊马索,又横扫一下,推出来好几枚扎在地上的铁刺。

“出来!”侍从冷喝一声,然而无人回应。很显然暗处的敌人已经清楚陷阱被察觉不肯贸然出动,假使刚才他们人仰马翻,情况就很麻烦了。

没有办法,侍从忙活了一番,将这些阴毒的伎俩清理干净,回到了坐骑上。他们继续不紧不慢地缓缓前进,一边走一边思考。

这一路上见到类似的陷阱已有三次,侍从心想,不清楚是什么样的人有这般凶险的用心。尤其是在贵族的旗帜展开,并且有两人全副武装的情形,哪怕道路上真有亡命之徒,也会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只有一种情况是可能的,而且是唯一的可能……

有些人物,而且是来头不小的人物不欢迎他们的到来。

想清楚这一点,谁都会冷汗直冒,但他们仍旧保持着一种属于强者的镇定——慌张和犹豫不定往往会给予敌人更多勇气,这不是所希望的状况。

好在接下来的路途并没有更多事情发生。在天色彻底暗下来前他们来到了埃蒂尔,阿克斯伯爵领一处不起眼的小村庄。

他们骑着马到了村中心,周围的风突然开始变化,从平稳开始变得狂躁,发出沉闷而冷冽的声音,带动着马鬃摇晃。两人猛地停了下来,不约而同地都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劲。

这里萧瑟的难以置信,房屋无人刷浆,甚至都开始朽坏。耕地这里也破败不堪,看不到一个青壮年,只有几个枯瘦的老者,一些妇女在干活。可能是因为周围有河流的缘故,雾气也十分的浓厚,但总觉得有一股腐烂的味道夹在其中,恶臭难闻。

侍从忍着厌恶翻身下马,服侍他的主人下来,行礼说道“大人,请允许我去寻找住所。”

骑士略一点头,表示批准。侍从并不浪费时间,立刻开始挨家挨户的进行拜访询问。一般情况下,他的任务非常简单,只需要敲一敲门,寻求一下主人的意见就行了,对方往往会很爽快地答应,艾里梅尔人的热情好客是世界公认的。

但今天的状况十分不同。这鬼地方生活的人似乎完全不知道什么叫“热情好客”,任凭侍从敲门到气喘,也不肯回应一下,而且一根蜡烛都舍不得点。农民们节约自己所剩不多的光源是情有可原的,可整个区域都陷入黑暗就不显得合理。最后,他们把希望和目标寄托在那条难闻的河边上的,离大部分建筑有一点距离的小屋子。

侍从敲响门,等待了些许时间,听见门发出令人难受的嘎吱声开了,这让他的疲惫一扫而空。

那是一个面无表情,眯缝着眼睛的老妇人。她身形佝偻,脸上的好几处有不自然的暗红色,在光芒越发暗淡的现在显得十分瘆人。侍从呆了一呆,随即说道:

“老妈妈,愿天主保佑您!我和我的主人谦卑地希望能够有地方供我们休息一晚,不知道您这里是否有空房间……?”

他观察着老妇的神情,可对方并不回答。大概是耳朵不太好使吧,侍从没有多想,略大声一些地重复了一遍。

老妇睁开眼睛笑了,笑的很诡异,她的牙齿全都成为了漆黑色,瞳仁也不知去向,你甚至都能发现那笑周围笼罩着捉摸不透的阴霾。她用慢的惊人的语速说话,每一个词都莫名其妙的拉长,却又十分无力。

“这里可没地方给人躺了呀……”

侍从感觉一股莫名的恶寒爬上脊梁,他实在不想多跟眼前的人打交道,可是天空的颜色已经转为灰蓝色,他们的时间明显是不多了。倘若找不到安身之处,黑夜的危险恐怕难以应付,必须争取一下。

“老妈妈,我们只需要对付一夜就好,不需要床铺。”

老妇的双眼又合上了,微笑收了回去,又不说话。只头略动了一动,似乎在思考什么,侍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已经做好了另择他处的准备,但——

“那请进吧。”

侍从愣了一下,老妇自顾自地回头,走入了昏暗的房间中。他反应过来,但仍在犹豫该不该进去,突然一身盔甲——那正是他的主人,出现在了他旁边。于是忠心的侍从决定还是不表露出自己的胆怯,他按住剑柄,脚步沉重地踏了进去。

实在是太黑了,尤其是配上暗蓝的自然光更显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周围也非常安静,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骑士仍旧保持沉默,侍从警惕着尚未到来的威胁,突然,出现了第三个声音——

“奶奶,是谁来了?”

一个孩子的声音,这使得侍从大为意外。

随后,一根蜡烛被点燃了,很浓的动物脂肪臭,还有呛人的浓烟开始席卷整个房间,但不论如何,这小小的光源将这小小的地方点亮了,这下侍从终于差不多看清了一切。他听的不错,的确是一个小孩,它个子不高,面色枯黄,与他旁边的,刚才的老婆婆的惨白脸色相映成趣。老妇人拿着托盘里的蜡烛,颤巍巍的走来。

“要吃的,恐怕没有,将就着坐吧。”很像是在吐气而不是吐字。

“谢谢您,老妈妈。”侍从觉得自己已经渐渐习惯一开始的不适了,便开始寻找座位,那孩子已从房间里找来两张椅子。侍从本来想着自己先坐下来,然而对方先服侍着老妇人坐下,他觉得自己就坐反而是不合理了。结果他和骑士站在原地半天,谁也没有坐下来。最终不得已,骑士还是相对着老妇人坐下,而此时此刻,他也在铁面罩下发出了声音。

“您好。”声音很沉闷,再加上这副打扮,让平淡的问好给人一种害怕的感觉。

老妇人不答话。她抚摸着石头围成的窗,也不管那刺骨的风在不断涌入。

“那个孩子是谁?”侍从好奇地发问,听到这话,老妇好像有了点兴趣。她把手放回来,神情也略专注了些。

“他跟了我不少日子了。”

这话虽然出人意料地清晰,却弄得人一头雾水。侍从正欲再问问题,老妇却叹了口气,继续讲了下去。

“这地方以前没那么糟糕,虽说也没那么好。这儿的大人……以前的大人,叫佩伽洛斯,是个不错的人。他想了不少办法改善我们的生活。总是来探视像我们这样已经年老而被子女嫌弃的老家伙……”

骑士的身躯微微动了一下,似乎他听说过这个人似的。

“大概几年前,他娶了妻子,女主人美的就像天上来的一样,可惜小时候害病,不能生育子嗣。大人不以为意,仍然像好丈夫该有的那样爱她。那段时间里,什么都是最好的,面包也多,蜂蜜也多……”

在座的人恍惚间觉得,那失去色彩的瞳眸好像映出了什么东西。但也只是一瞬间。

“然后又开始打仗了,所有的领主被召集去战场,许多高贵的和低贱的人都丢了性命。好在凭借上帝保佑,我们的大人完好无损地回来了,还带回一个襁褓中的孩子。那就是容华,你们已经见过他了……”

侍从转头望向瘦到可怜的孩子,不由得内心涌起一种同情,他想到自己的出身也并不高贵。那是个更长的故事。他摇了摇头,将注意力回到老妇人身上。

“他们的家庭很快接纳了新的成员,大人将他视如己出,教他学剑,学礼仪,还有他所知晓的一切。可惜好景不长,很快,这一带开始闹起匪患来。我们本以为只是些小毛贼,没想到越来越严重,威胁到了任何人的出行。终于,大人决定发动一次彻底的突袭,将那些家伙铲除。他召集了村子里所有的青年,和他的妻子一起出征……那时候太阳正高,特别亮!照的人们的信心,都有了希望!女主人用世界上最美丽的笑容,与我们,告别……永别……“平淡的叙述突然开始变得悲伤起来,那张丑陋苍老的脸扭曲在一起,瞬间猛地咳嗽起来,蜡烛的光随之左右摇摆。

“您可以休息了。”侍从不忍心地说道。

突然,老妇人的用干枯的手快速地擦过自己的脸,那扭曲和丑陋就都消失了,只剩下我们最初见到她的那般可怕和拉长的平淡语气。

“请原谅我的失礼。”

刚刚就不知道如何是好的侍从更加惊讶,骑士不易察觉地握了握拳。但听她继续说道:

“他们从那之后再也没有回来,也没有人敢于出去打探情况。唯独他们的孩子,在夜晚不时地走在我们房子旁呼唤着我们曾敬爱的大人……”

“‘曾敬爱的?’”骑士警觉到这句话是过去式。

“哎,之后情况越来越严峻了。”她咳嗽的越来越凶,叫容华的孩子过来拍了拍她的背,眼神死灰,好像不是第一次听刚才的故事了。“匪徒开始朝着村子发起攻击,本就不多的男人再次死伤惨重,他们的尸体诱发了瘟疫。我们几乎都陷入了绝望之中……”

“什么?”

突然,那不合理的瘀斑,和刚才突兀的咳嗽声一瞬间在侍从的脑海里闪过。

“您,您说的是……”

骑士沉默不语,但很明显能感知到头盔的细缝下有眼睛凝视着老妇人。

“是啊,这里的人都病了。是黑死病。”老妇人很放松地微笑,慢慢说出可怕的事实。

“晚安。”骑士拉着侍从站起身,他比后者的身躯伟岸庞大许多,以一种不可置疑的身姿走向门口——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门已经锁上了。

“那是没用的。你们进来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得困在这里。”老妇人的眼白慢慢地充着血,

“您为什么要这样做!”侍从惊恐不已,“而且,您在说谎!得黑死病的人活不过三天!”

“你说的不错,孩子,我早该死了。”老妇人复又眯缝起双眼,语言的力道一个词接着一个词变得微弱,“那段日子我的确觉得,自己的病越来越沉重,而邻里街坊也在痛苦呻吟。

我不愿坐以待毙,就出了远门,没人注意到我。说实在的,马上要死的人,有谁会注意呢?我有着天真可怜的幻想,也许我们的大人,只是暂时陷入了困境,只要找到他们,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呵呵呵呵。”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好沉哪,又累又困,似乎一闭上眼睛死神的脚步就会临近,不知道走了多久,我走到了森林中,那正是我的大人曾经的目的地,而现在是他的坟墓。我看到他和当初朝着我们微笑的人,现在都挂在树上一动不动,像睡着了一样。当然,也包括最美的女主人,只剩下半截身子,一块大铁钉从喉咙扎进大树,她张大嘴巴,一点都没有当初那般端庄优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要说什么比这些更令人毛骨悚然,恐怕只有老妇人最后爆发出的阵阵大笑,骑士抽出一把沉重而锋利的长剑,准备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但状况的变化永远比心中的计划更快,老妇人只是将手往脸上一擦,她的笑就戛然而止,咳嗽了两下,说到了故事的结尾:

“我悲伤的几乎要疯掉,当时肯定是心已经炸裂了,我想没有别的词可以形容当时的境况。我昏倒在地,只听见有人在靠近,在我耳边低语……然后就是现在了,我得到了启示,神的启示。“

那个孩子听话地走过来,眼睛一眨不眨,甚至映照不出蜡烛暗淡的光。侍从半是疑惧半是好奇地蹲下身子,伸出手来在他眼前晃了晃,没有反应。

“你没有解释为什么你不会死。”骑士将剑握的很紧。

“我说过。”老妇人踉跄着站起来,容华扶着她一步一步向骑士走进,“我得到了启示。”

长剑迅速地指向弱不经风的老妇人胸口,这一切发生的如此之快,引得侍从惊叫一声。

“说明白些。”

老妇人吃力地抬起头,眼白瞪着骑士,感受到冰冷的铁剑,却丝毫不后退。

“我只是想帮你……我看不见物体,却看得见精神。”

“我看得见你用钢铁和怒火铸造自己的盔甲……你的自卑,你的不安。但你只是个年轻人。”

骑士此时应该挺剑将这该死的混蛋刺穿,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怎么也不下手。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伸出一只满是黑泥的长指甲,慢慢拨开剑。侍从只感觉鼻腔里不再有动物脂肪的味道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古怪的花香味,弄得他晕乎乎的。

“不久之前,”老妇人将不知道比他厚重几倍的盔甲按回了座位上,抬手招来了毫无生气的孩子。”容华失去了他最重要的人。你呢,也是一样。”

她的手慢慢的伸长,“你失去了你的父亲。然后,你还因为自己的鲁莽犯下了不知道多少次错误……”

“对吧?”她越来越慈祥了,慈祥地不像她。

侍从只觉得周围的香味越来越浓,自己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开始慢慢融作一团白雾。他本能意识地想拔剑抵抗,这想法却又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喜悦感。

对呀,我为什么要抵抗?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白雾中渐渐出现一团突兀的黑雾,迅速穿梭到他眼前。一双他感觉有点眼熟,但又不知道哪里见过的眼睛,紧紧盯着他……

——而在眼中映出的景象,是自己的眼珠在逐渐褪色。

他猛然一惊,理智刹那间如潮水般涌回。他跪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气,白雾退散了,黑雾渐渐变成人形,是那个叫容华的孩子。

“你……你。”侍从每说一个字,就喘一下。

“容华,坏孩子!快回来,你不听我的话了吗?!”

那老妇人忽然变得恼怒无比,声音发颤,但无疑比之前的都要大声。

然而她这么一分神,就让咒术的控制力大大削弱,也给了猎物反咬一口的机会。

骑士双手举起长剑,精确的斜斩立刻断开了巫师的右臂,鲜血喷涌而出……只是两秒钟。他们看到了更加令人震惊的一幕,断臂处的伤口迅速填补了肉块,丑陋而有效地愈合了。

“你们这群该死,该死的渣滓……!一次又一次地挑战我的耐心!”

毫无疑问,她的耐心已经达到极限,不过仅限于现在。她的手迅速地刮擦干枯的脸,划出几道瘆人的痕迹后,她又恢复了颓弱的状态。

骑士摆好架势,随时打算进攻或者防御。老妇人却闭上眼睛,晃了晃头。

”容华,容华!我的好孩子,你回来罢,让我摸摸你的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向容华伸出手,后者只是站在原地,丝毫不会眨一下的眼睛,就这么看着老妇人。

“过来呀!你会惹他不高兴的!你怎么能脱离我们?你难道不清楚吗?你的存在离开了我们,毫无价值!”

渐渐地,侍从怎么也不能相信,那孩子的目光中竟然慢慢有了怜悯的意味。

骑士看来受够了她的废话,倒转剑柄,准备直接了结这一切,房间的墙壁却猛然崩塌,几个人受到一股强大的冲击,狠狠地撞到房子的另一边摔倒在地。侍从迅速的爬起来,只见到旁边也重整姿态的主人,和面前出现的一堆真实的烟尘。

“是谁在那里,面对我们!”侍从将背后的盾牌取下,遮蔽自己的身躯。

随着烟雾散去,老妇人跪倒在地,大声哀求着什么:

“求您了,我们马上就完成目标了,还差两个,就差两个,不要带走他!”

“哎呀~”一声娇滴滴的声音,也是女人?侍从不由得产生疑惑。然而很快答案就揭晓了:是男人,不是女人。

他看起来高大,高大极了,但他几乎瘦的和柴火一样,赤裸着上半身,左手握着一袋奇怪的东西,散发着浓厚的血腥味,右手的餐刀磨损了好几处而展现出不规则锯齿状,声音既像男人,却又有女人的阴柔气息。

”我最最亲爱的提利尔太太,我只是想要可爱的,珍贵的容华作为我的客人,没有什么呀~。”

“可他……可他出身低贱……不适合的,不会适合的。”

“他很健康~,这就足够了呀~。健康在这个地方,你知道代表了什么吧~“

多么可爱的语气!侍从不由得嘴唇扭曲,惊骇和恶心同一时间震慑他(也许还有那位铁人)的心脏。名叫容华的孩子脸上依然保持着极微小的怜悯,那男人伸出一根手指(那指甲同样肮脏又锋利),摇了一摇,于是那仅剩的感情也消失了。

“真遗憾,太太,你对于甜美的遗忘咒,还是不够精通呀~,要是再晚一些,他的情绪就会回来了。要是回来个什么愤怒的样子,就不好,很不好……”

他的五根手指猛地抓向孩子瘦弱的脖子,指甲插进肉里,活生生将他吊起来,侍从一声惊呼,这时候他仿佛刚注意到还有两个人似的,像女人,或者说女鬼般地笑着转过头说:

“哎呀呀,看来有些小宝贝们等不及了。”

“你这异端!”侍从吼道,恐惧被压抑了,取而代之的是愤怒。“放开他!”

骑士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发表观点,

“那可不行。如果你们非要来的话,我就不得不送你们先去死了,嘿嘿。谁叫你们闯入了我的家呢~“这声音极是尖细,像是捏紧喉咙故作此态,仿佛恨不得向全世界说明他其实是她一般。“提利尔太太那么热心地款待你们,却不肯领情,真是坏孩子~“

“想要杀人的主人,我想也没必要领情。”重甲下的人冷不丁冒出一句很不友好的话。

“对呀,所以你们干嘛不让她杀了你们呢,只要有了你们两个,可爱的容华就不用去被当祭品了,真是自私,自私。”

这毫不讲理的话说出来竟是如此自然,说他不是疯子,就是疯子都不信。

侍从没工夫理会他的胡言乱语,深吸一口气,对着他的主人寻求许可,“大人!”

“……之后记得把马车翻新了。”

“是!”侍从答应后,低下身子,紧握盾牌猛地向前冲锋,他的攻击如此突然且快速,那男女不分的家伙差点被撞倒在地。他的笑容更大了,也更狰狞。他实在是太高大了,这一击只是让他们的位置来到了外面。

“真棒~,真棒~,好动的孩子才最可爱……”

那硕大的餐刀沉重地砍向侍从的脖子,后者避无可避,于是呛的一声,侍从的右手拔出武装剑抵住刀刃,开始角力。他咬紧牙关,试图用蛮力迫使对面放弃,可他低估了这种非人生物的力量。

火花四溅,那大刀击开剑,摩擦着外袍切了下去,碰撞到铁链结成的铠甲弹了回来。怪物尖声大叫,左手的袋子挥动出去,正中侍从的面部,头盔猛然震动几下,弄得他眼冒金星,接连退后了几步。

“我看得出来,你的脸很好看喔~,为什么非要用肮脏的铁去遮掩着呢~。”

“我不需要你来指教我。”侍从的下巴被刮破了,流下一些鲜血,但嘴上毫不留情。“我有我的忠诚。”

”哦,是吗?真是个好孩子~。可你知道忠诚有什么缺陷吗~。”

袋子里的东西滚落出来,是一堆骸骨,有手,有头,有脚。那能告诉我们,有些东西去了哪里。

“那就是效忠的对象错了,一切就都错了。”他幽幽地叹了口气,“看看他们~看看这些忠诚的人,付出了何种代价……他们也和你一样漂亮,一样有力。却走了错误的路~”

“你说是吧?提利尔太太~”

男人灿烂地笑着,看向侍从的旁边。侍从本能地顺着他的方向看去,是老妇人,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容华的旁边,轻碰着后颈上的伤口。

“可怜的容华~,就算变成那副样子,也忠诚于自己的家人呢——”男人咯咯地说道,“假使他愿意侍奉我的主人,这点小伤还会好不了吗~”

“什么意思,‘好不了’?”侍从隐隐约约感觉事态并不乐观。

“哎呀~真是迟钝的孩子~”男人不耐烦地握紧巨大的餐刀,“你没感觉,这里的空气,这里的水,还有你的伤口,都有一些不一样的味道?”

的确,侍从能感觉到,虽然只是小伤,血的流逝却怎么也不肯停止。

“这就对了~”男人更加愉快,“健康在这里,只不过是异端的证明。只有伤口和病痛,才能博得那位大人的欢心……”

转瞬之间,他已开始奔跑,风中呼啸着传来他尖细的嗓音“就像你们当初,对我做的那样!”

侍从盯紧对方,心中所想已经变化了好几次,对方的动作对于训练有素的他来说不算精准,然而这诡异的蛮力和速度令人吃惊。

那么……

他看准来势,怪物当头砍下,极为凶狠。

就让这家伙露出破绽!

手臂驱使盾牌自下而上,朝着刀刃回击。这一下就像壮汉朝着坚硬的墙壁猛砍硬剁,会被墙壁狠狠地报复一番。果不其然,随着不妙的声响,男人的刀被偏移开来,侍从右手立刻发起凌厉的直刺,贯穿了他毫无防卫的肩部。

这是意图让他失去一条臂膀的战力。男人不怒反笑,“漂亮的一击……”

他的手竟直接握紧剑刃,随着指缝渗出的血液,硬生生拔了出来!侍从受到惊骇,持剑的右手被随之被硬拉过去,随着狂妄的笑声,锯齿状的餐刀劈向手腕。

侍从不得不立刻丢下剑,才躲过这一击。男人转身用夺来的剑前进挥击,失去了武器的侍从急忙后退,拉开几步距离。男人却不追击,只是笑嘻嘻的,似乎是在娱乐。

“让我展示给你什么是更好的生活吧~?比侍奉你的主人,你的伪神更好的生活?”

“我的生活比你好得多!”侍从气喘吁吁地喊道。

“哦~不,不。你其实知道的,你的生活有个最大的缺陷~让我来告诉你吧……”

他打了个响指。

周围的迷雾中突然出现了几点火光,侍从睁大眼睛,雾气渐渐散去了,几十人,不,也许上百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包围了他们两个。他们之中有不少熟面孔,是他刚来到这里时看到的老头,妇女。

是村民吗?侍从很快否定这一想法,他们没精打采且流着口水。有的人举着火把,有的人拿着农具,肢体动作笨重不堪,裸露的皮肤都带有极其多的黑色斑点。他们的眼白不断地充血,眼珠则发出诡异的光芒,一眨不眨地以极其不舒适的方法盯着他。

“是寂寞,我的孩子。寂寞。你忠诚于你的主人,他却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你。你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用一颗分崩离析的心活在这世上……”

走近一步,“他们”也会跟着走进,用着一样的语言,一样的嗓音,试图引诱着意志不坚的人堕落深渊。

“用冰冷的剑,侍奉着永远不会回应的伪神,一日比一日的疲惫……你可听见自己灵魂深处的悲鸣?”

紧张已经到达顶峰,侍从沉默着低下头,他能够听见,自己的心在疯狂地跳动,其中略微隐含着赞许的意味。

“来吧,加入我们。”男人用幽灵般的声音说道,“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周围的生物舔了舔嘴唇,等待着将要有的一顿大餐。男人的这句话本身不是谎言,但他们会先吃一点血肉作为报酬——在年轻的侍从弃绝自己信仰的时刻。

急促的马蹄声突兀地打断了这场被诅咒的对话,使得恶魔的低语转为低吼。

“农民们”簇拥起来,双手高举着乱七八糟的武器,咆哮着试图阻止前来的不速之客。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一匹两人高的骏马,以全身的重量化为冲锋的动能,如同毫无阻碍一般将这人墙砸开了巨大的缺口。在撞飞无数行尸走肉后,向着那地狱的使者奔去。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一柄骑枪反射着月光,直指怪物的胸口!

咔擦一声巨响,夹杂着某些血肉和木屑搅合起来的声音。那家伙在最后一刻举起卑劣的武器斩断了木杆,尽管如此,包括枪刃在内的残骸已深深的插入内脏。

他的浑身上下猛地开始抽搐,伤口的沉重令他发不出先前那种恶心的声音。甚至魔法的影响也正在消退,模糊的视线中能看到村民们眼中的绿光开始变得愈发黯淡。

他不甘地踉跄一下,试图用这一点点的体力做最后一搏。怪物回过头,长剑闪烁着在他眼前穿过,脖子上随之传来一秒钟的痛楚。接着,他感觉自己似乎失去了身体的重量,向着天空飞去。

骑士将剑立于身旁,勒了一下缰绳,不知道以何种但肯定是厌恶的表情,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头颅,那可憎的生物已经永远的倒下了,像凡人一样死去。他摇了摇头,随即催动高大的战马走向他忠心的侍从。

坐骑很显然对于自己的表现洋洋自得,高傲地长嘶一声。与之相对的是侍从深深地低下头,双手抖动了两下,绘着荣誉的盾牌毫无生气地掉落在地。

那铁面罩紧紧地盯着他,“把你的马找回来吧。”

侍从轻轻嗯了一声,就像每个会犯错的孩子一样,走向不远处放马的位置。突然——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可怖的叫声!侍从和骑士几乎是同一时间转过头去,是村民。他们惊恐地看着自己的血肉,开始慢慢地化为灰尘,一点点从骨头上剥离开来。

骑士跳下马,三步并作两步随便抓向一个人的胳膊打算询问情况,而就在他手刚刚碰到的瞬间,那人就彻底崩坏,随风飘散了。

侍从已经慌张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在这时。

“已经结束了。”

是提利尔太太,她坐在原地,昏迷了的容华就躺在她旁边。

主仆二人对这位老妇人的脾气有所了解,不敢多加近前。

“不用害怕我,都过来吧,趁我还能说话。”她的下半身几乎都只剩下了白骨,可声音的力度变得和正常人一般无二。

侍从率先走过去,蹲了下来。略有些怯生生地说:

“请问,是怎么回事?”

“我说过,我们早是死人了。”老妇人悲伤地说,“魔法的力量一旦解除,我们就会回地狱去……我本就不奢望上天堂,犯下这般罪孽,更不必说了。”

侍从不免觉得可怜,骑士却说:“你想杀了我们。”

“是的……至少之前是这么想。”她说。“那个怪物,或者说曾经我称之为神的东西,许诺过我,只要献祭给他生命,就会放过容华,这个孩子……”

“您不是为了您自己?”侍从仍旧好奇。

“我?呵呵呵呵……”随着上半身的血肉消散开来,她的声音变得虚无缥缈起来。“我在信仰消散的一刻,就知道自己的灵魂会饱受折磨。变老不是什么都迟钝了……然而,容华不一样,他无论何时何地,都倔强的很,不论那家伙怎么蛊惑,劝导,以至于让他生活在死亡的威胁下。或许最终,上帝真的保佑了他,你们来了,而他是唯一没有死于此地的人。”

侍从看向孩子,后者的伤口已经停止出血,说明人体的自愈能力开始恢复了。

“所以,他选择了生,我选择了死。我供给了他一段时间的吃穿,明知道撒旦谎言连篇,却天真的相信他的承诺。现在我付出了应有的代价,我甚至都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许,只是想要为曾经的大人,做些什么吧……”

“您……”侍从不忍心再多做责备,打算说两句安慰的话,抬头却发现,眼前只剩下了一具骷髅。

而周围的喧闹也清晰了起来,到处都是死人,或者说将要再死一次的人们,不肯罢休的诅咒。他们自愿出卖了灵魂,付出了如许大的代价,自然怎么也不肯放弃,也就越怨恨夺走他们的人。

“你们这些混蛋,杂种!”

“为什么要让我死啊!为什么不让我就那样活下去!”

“我恨你们,自以为是的家伙!”

……

骑士怔怔着站在原地,直到周围再次回归最初的寂静。那些魔法化做的灰尘让风变得更加冷冽刺骨,朝着铠甲中的缝隙钻去。

过了不久,他才回到马上。侍从仍旧照看着孩子和那具骸骨。

“走。”那面罩说。

“可是……”

“我说走。”

侍从知道命令是不可违背的,只得让容华靠着墙坐着,祈祷有好心人能帮他后,爬上自己的马。跟随自己的主人,缓缓离去。

在一段时间后,新任阿克斯伯爵,普塔托三世失踪的消息就在王国引起了轩然大波。人们几乎都在讨论,传播着关于他的各种言论和谣传,但他们并没有,也不可能知道真相。

拉文纳这个地方从此在地图上也被抹去了,被当作废弃的村子。旅人们偶尔路过时便感叹两下,从此再无人关心。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大小:
字体格式:
简体 繁体
页面宽度:
手机阅读
菠萝包轻小说

iOS版APP
安卓版APP

扫一扫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