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蕾蒂菈走得不急不慢，一手提着箱子，一手揣兜，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漫不经心地迈着步子，面对迎面走来的行人压根没有避让的意思，弄得对方只好手足无措地往一旁挪步。
桑茜稍稍落后她半个身位，走在侧方。
她们正准备穿过东城区，往北边的富人区去。
东城区是桑茜生活和长大的地方，居住着工匠、商贩等一概生活相对宽裕的从业者。
一路上许多的熟人和她打招呼。
“小茜！”
“哎——”
“是小茜呢，吃了吗”
“还没呢！”
“要去工作吗桑茜小姐？”
“对的——”
桑茜用明快的语气一一回应。
“桑茜，这位是……？”
“教会的前辈啦——”
桑茜不得不放缓脚步，应付邻居们的招呼。但她看了眼压根不带停步的帕蕾蒂菈，应付了了几声后便又快步跟了上去。
“那个女孩倒是挺可爱，虽说丧里丧气的，居然是桑茜的前辈吗……”
“嘘，怎么说话的，桑茜说的前辈可指不定是什么大人物！”
“桑茜的前辈，嗯，是指赫巴内利神父之流吗？那家伙好像昨天在酒吧里耍流氓被人扇了巴掌……婕卡伦娜修女过来赔礼道歉，当着对方的面把神父揍得鼻青脸肿……”
“……呃，这……但愿桑茜能碰到位好前辈……”
此时的桑茜被一群孩子团团围住。孤儿院的孩子们太过热情，争相想把手工课上做的手工艺品按照婕卡伦娜修女姐姐说的“送给最喜爱的人”，奋力凑到桑茜面前递上倾注自己心血的木雕、布偶。
全然不顾一脸落寞的婕卡伦娜。
桑茜脸上挂着真切的笑容，有些吃力地应付着孩子们的热情。她往帕蕾蒂菈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前辈居然在不远处驻足等她。一刹那间她们的目光接触，但桑茜觉得那蒙纱般的眸子似乎在注视着别的什么。
啊……孩子们。真是可爱。但愿这份炙热宝贵的真诚能伴随他们稍稍久一点。
帕蕾蒂菈想起自己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也是在一所几近废弃的乡下孤儿院。那里的老修女抚育着十几号孩童，硬生生将帕蕾蒂菈拉扯到八岁。
再之后就是无聊的岁月了。与东方诸国的长久战争终究让科弗索亚帝国分崩离析，伴随着教会最大支持国、基本盘所在的解体与社会矛盾的爆发，各国逐一在内外战中达成实质上或是形式上的独立，那所教会孤儿院早就消失在托起如今新秩序的往日废墟中了。
嗯，这是宏观化的表述。
准确来说，当初8岁的帕蕾蒂菈左手提着杠杆霰弹，右手提着鹰狮的脑袋去城里领赏金以补贴孤儿院日用的时候，发现城里已经被炮弹夷为废墟。于是她往回走，发现孤儿院已经被炮弹夷为平地。
当时她抬头，看到成群的飞艇和双翼机遮住阳光，在地面上投下衬托火光的阴影。
一发航弹恰好落在她头上。尽管帕蕾蒂菈从未见过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双亲，但很显然他们给帕蕾蒂菈留下的血脉能让她硬吃100磅的航弹，血肉模糊躺在在废墟里沉淀了五分钟就能站起来。
孩童们的喧嚣打破寂静的回忆。所幸帕蕾蒂菈没看见昔时玩伴最后的样貌，否则看到眼下这群活泼的孩童，她脑子里指不定冒出些什么地狱笑话。
桑茜吃力地从孩子们的包围圈里迈出来，快步追到帕蕾蒂菈身边。
“不好意思前辈，耽误了些时间……”桑茜充满歉意。
“不碍事。”帕蕾蒂菈不在意地回道，“你似乎很受孩子们喜爱。”
桑茜闻言，有些高兴地嘿嘿了两声。
“我在神学院进修的时候，就经常来看望他们。他们中有好几个是我看着长的呢……虽说我能做的不多就是了，但至少能让他们真心的笑上那么一会。”
帕蕾蒂菈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桑茜总觉得她的神色似乎柔和了一点，甭管那是不是什么心理作用。
“挺好。”帕蕾蒂菈吐出这么一句话，又默然地向前走。
……啊，来到这个世界17年了。
帕蕾蒂菈如是想着，一如既往想起自己前世的亲人和现世孩提时代的玩伴。
呵，不论哪一段人生都充斥着意外，迫不得已的独行路实在是那么长了点，以至于发呆发愣对她而言都会感到舒心——有些像鸵鸟把头埋进地里。
不过她瞪着眼睛就能把一切左耳进的信息从右耳丢出去，以防自己折磨自己，无论过往、工作还是感情。
桑茜敏锐的感觉到帕蕾蒂菈的气质发生了些许变化。那是桑茜低位的灵性对高阶超凡者无意识灵性变化的敏锐感知。但桑茜却觉得其中的意味有些熟悉，尽管她并没有见过太多的高位超凡者。她在一些孤僻的孩子身边见过类似的气场，那并非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更像是隔着雾笼的河，趟入其中会轻而易举的迷失而不会感到不快——他们用这种方式去掩盖一些东西，或是不堪，或是伤疤，或是……绝不会放弃的一些东西。
“前辈喜欢孩子吗？”鬼使神差地，桑茜如此问道。
“不讨厌就是了。”
“奎萨那样的地方，也会有无处可归的人吗，前辈？”
“……奎萨只是一座城市……稍大点的城市。生老病死，意外与不幸不会因圣徒所在就离开，所以教会里总归有人再见不到自己的亲人。”
桑茜无意识地低头，眼界里是前辈摇曳的风衣下摆，和自己在长裙下一前一后进出的鞋子，有些莫名的低落。
“不过不必将他们想得如此不幸。他们彼此间会是家人，是兄弟姐妹，将与同样爱他们的修女走过许多路。”帕蕾蒂菈侧头看着桑茜，“爱护一所孤儿院的孩子，让他们真心地笑，这来自你的善良，以及你的能力。这很好。”
桑茜抬头，迎向那对不含感情的——或是将一切藏于朦胧的眼瞳。在那吞掉高光的眸子里，桑茜看到了些许在她追寻之外、并不来自奎萨的东西。
“别叫我前辈了。我讨厌按资历算辈分。真要以年龄算，我才十七岁呢。”帕蕾蒂菈摇摇头，“人家才十七岁！”
“真的吗……？！”
居然比我小！？
桑茜仔细看去，才在帕蕾蒂菈侧脸上寻得几丝圆润的弧线。
居然比我小……
桑茜也不知道自己在遗憾和懊恼些什么。
可恶，明明比自己还小三岁，那股班味和半死不活的丧气到底是哪来的，上班能让人成熟（早衰）到这个地步吗？不愧是，奎萨的修女……？
桑茜想起另一位前辈，婕卡伦娜修女，几经加班后也是这般丧气，抱着私藏的奇奇怪怪的话本流口水，清醒过来后向初芒祈求宽恕后继续流口水……
“十七岁？……嗯，也许是某位老前辈的装嫩……”桑茜嘀咕。
“你丫……”帕蕾蒂菈脸角抽了抽，“还以为你有啥年上情结呢，我这么年轻你看不出来？”
虽说帕蕾蒂菈加上前世，的确年近半百就是了。
“我这么喜欢孩子们你说我年上情节？哼，我可要喊你姐妹了（妹妹那一重意味）！”桑茜嘟起嘴，“妹妹脸色这么差，一定是有什么烦心事，快来和姐姐说说！”她贴了上来，发觉帕蕾蒂菈身子传来微冷的气息，于是她又贴近了点。
物理意义上的暖意从身体的一侧传来。
帕蕾蒂菈只觉得这个心思细腻的女孩偏偏以某种冒失的方式挑动着她的神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