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拉德北区,楠木街。
这里的环境与南边的下城区大不相同,整洁、干净,没有霸占街面的店铺和小贩,没有一天到晚吵闹的人群,没有到处飘荡的马粪臭味,没有斑驳的、杂乱的黄铜煤气管线。
道路两旁是夹杂在绿树间的双层红瓦别墅,从工业区拉来的电线为楼房内外带来新式的照明。
从楠木街往北边走,出了城便是北郊。一路上的大道笔直,不同于城南入城口破旧的碎砾路,覆盖有似碳物的平整路面上,来往的是车厢奢华、骏马高大的马车或者核心汽鸣的蒸汽四轮轿车。
直到三个月前,人们还能看到贝勒一家从楠木街26号出来,开着轿车,去北郊的庄园享受假期;而突然之间,社交场上便不见了贝勒一家的踪影,唯有贝勒夫人在家闭门不出,却整日称家中进了邪祟,整个人像是梦游一般浑浑噩噩度过日常,从未提及丈夫和孩子去了哪里。
人们以为贝勒家中发生了变故,也许是意外,也许是生意上的失败,而直到今天人们看到楠木街26号的大门前拉起警戒带,往来的人员从警察变成西装,又从西装变成修士袍,才意识到一些此前未曾预料的可能。
………
“就此别过吧。”帕蕾蒂菈站在壁炉前,对着一旁的桑茜道,“贝勒家的事,调查和善后还需要花费你的时间。我还有要事在身,需连同这里的情况一块报给总部……”
她意识到桑茜在盯着她。
“啊,请相信我,我并非是嫌麻烦,是的确有任务在身……”
桑茜轻轻摇头,表示并不在意帕蕾蒂菈在弗拉德教堂来人后就准备脚底抹油开溜以逃避情况说明顺带把她丢在原位的事。
“我很高兴在教会工作,姐妹。很高兴今天能与您一起共事。谢谢。”
桑茜如是说道。
若非这位姐妹,兴许就不会在教区内发现这样一桩事;兴许会在直面原始阴影的时候就命丧当场。
她比帕蕾蒂菈高了快一个脑袋。桑茜低头看向她许多次,那对眸子里是毫无感情的雾蒙蒙一片,和她的面部表情一样什么都看不出来。
通常而言具备这种特征的人不是傻子就是脑子里装了太多事,导致情绪表达对他们而言都有些占cpu;所以桑茜觉得对方不一定能回应自己的谢意,实力和见识层面的差距让她始终觉得彼此之间有着莫名的鸿沟,但还是说了声谢谢。
“……你很向往奎萨,是么?”
帕蕾蒂菈突然问道,弄得桑茜有些猝不及防;但她很快镇定下来,答道:
“当然。初芒始临之地,万千苦难终结的彼处——于我们而言,说那是寄托希望的乐土也不为过。”
是啊,乐土。
听说北边战乱又起,夹杂着恶魔降世、魔物横行的灾厄,伴随着难民的流动,各处的教会工作又多了一份繁重。桑茜在教区内走动,尽管年轻,却见识了太多无奈之事。
人们在厂区工作,尘霾带来无法疗愈的肺病;被邪教徒蛊惑,抛家散财背弃生活……于是孤儿院又有无家可归之人。
这个时代终究没有发展到能让所有人吃饱穿暖,不受天灾人祸的剥削。
啊,奎萨,圣城奎萨。苦难在世间行走,所有人皆将不幸视作命运的一部分,无法避免;圣城不然,奎萨用其存在证明苦难可由人力托举神迹,将之终结。
尽管他们并不能去奎萨。
奎萨没有可以分给所有人的土地和房屋,所以奎萨只能被冠以圣城之名,存在人们在抵抗贫苦生活中的念想。
桑茜还是想看看奎萨,不是走马观花的浏览,而是想看看那里人们的生活,能否击溃她在世间所见的苦难。
帕蕾蒂菈笑了笑。
“可爱的姑娘。好好工作吧,有机会我会举荐你去奎萨。那里只是一座被赋予特殊意义的普通城市罢了。”
桑茜闻言呆了呆。呃,这位姐妹有这么大的能量吗……即便在如此临近奎萨的弗拉德,晋升去总部的人也屈指可数,能力和实绩可谓缺一不可,可不是哪位动一下嘴皮子就能决定的事。
莫非这位是奎萨教区哪个教堂的修士长……?
桑茜正胡思乱想,一位修士跑了过来。
“这位修女,还请留步。这里发生的事,需要有人能做出一些说明以助我们调查……”
“这不有你们的一位修女嘛。”帕蕾蒂菈扶着桑茜的肩膀,使她转向修士,“桑茜修女聪明伶俐,有啥不清楚的事就问她。”
“呃……修女,这事恐怕不符流程,即便不参与调查,您也要接受相关鉴定才行,以防遭到超凡力量的污染…”
帕蕾蒂菈一抬手,扔出一枚金属徽章,那名修士不由自主地接住,定睛看了一眼,感受到那慑人的灵性波动,便立直了身体,毕恭毕敬呈了回去。
“没问题了吧?我觉得我应该没被污染呢。”
“当然。祝您此去顺利,代行者大人。”
……代行者?
桑茜在那一瞬间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修女与神父们做的诸多工作,包含且不限于服务社区听取忏悔宽慰心灵驱逐恶灵,更多的是维护教区的和谐安宁和运行日常事务,是教会引导和保护信徒的体现,而代行者,教会的十二位尘谕代行,则是教会执行初芒意志最锋利的刀刃。
即便是现在,也没有国家能阻止一位顶阶超凡者无声息越过国境。这也是即便在人文复兴,教会主动改革后,也没人能染指神权的最大倚仗之一。
别的不说,在制裁异教徒、搜集情报方面,相比于调度困难的教会骑士团,代行者可好用多了。
成为代行者的目标,但凡露出一点尾巴,没有人能从其手下逃脱。
暴力性质可窥其一斑。
帕蕾蒂菈姐妹是……代行者……?
“那么,再见。记得好好工作,该休假休假,桑茜。”
帕蕾蒂菈一步迈入火焰中,躯体散于光暗交织处。
桑茜下意识上前,却只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炙热。
她不由得回想起帕蕾蒂菈的那把雕花杠杆霰弹,枪口焰仿佛能够将一切邪祟灼烧殆尽。
桑茜觉得自己得见了奎萨的一角。但就像初见帕蕾蒂菈一样,桑茜也觉得自己追寻的东西或许能在奎萨以外找到。
……
奎萨,艾德莱希大教堂——
此处便即明光教会总部所在。
粗大的竖纹石柱与墙侧的墩柱壁托起棱角镀金的拱肋,大理石铺就的地面锃亮,映出数个宽远的穹顶。无论白天还是黑夜,主顶上的玫瑰窗始终落下明亮的光芒,平静地笼罩着整片空间,神圣而祥和;彩窗上的颜色描绘着教会历史上的一位位英雄人物,彰显着其或是讨伐邪神,或是庇佑族群,为圣叙记述的典故。
帕蕾蒂菈在侧廊穿行,推门离开中厅,循着阶梯回廊向上,穿过连廊,离开中殿,来到整个艾德莱希教堂区的子建筑之一。
“久疏问候,代行者帕蕾蒂菈大人。罗莎琳大人已等候多时。”
“辛苦。”帕蕾蒂菈朝门口口吐人言的塑像点点头;于是大门敞开,帕蕾蒂菈得以进入,七拐八拐,来到一处宽广的露台。
一名女性站在露台边上,遥望北方。风将黑色的及腰长发微微吹起,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后便转过身来。
温柔恬淡的五官上,沉静的灰绿色眼眸看向帕蕾蒂菈,嘴角勾勒出浅浅的弧度。
“啊,你来啦,帕蕾蒂菈姐妹。”
“嗯。”
帕蕾蒂菈轻轻点头,“劳烦罗莎琳修女了。”
罗莎琳依然淡淡地微笑,“分内之事,谈何劳烦。教宗阁下业已知会过我。那么你我便无需浪费时间——开始吧。”
她轻吟祷词,双手托起,一枚无暇的宝石从手中浮起,没入露台里侧的墙壁。
墙壁上,刻着许多人类史上英雄人物的浮雕。伴随着祷词的吟唱,一道虚影自浮雕中走下,来到露台中间。
那里升起一座略高于地面的石坛,一柄通体黑色的长枪就插在那里。
虚影伸出手,握住长枪,于是金色的纹路以握点为中心,盘旋着在长枪与虚影上流淌;那虚影也愈发凝实,显出与浮雕上别无二致的身体轮廓。
……
原始阴影一路向北,在建筑物和自然景观的影子里翻转跳跃。最终祂来到海边,躲在一艘货船角落里的阴影,直至其出海;待到夜幕来临,便从船上渗入水中,在水波粼粼中蔓延至一处岛礁上的岩洞。
岩洞里,那原始阴影才在不断地冒泡中,自二维空间凸显,在三维空间现出模糊的黑雾。
“你失败了,哲塔塔。”岩洞深处传来幽远的声音,在岩洞内听不见一丝回响。“为何?”
“教会的硬茬。我打不过,两枪圣焰差点给我干成初芒信徒。”哲塔塔瓮声瓮气地回答。
“那里本就临近奎萨。不要太小瞧明光教会的情报了,我们的追随者还不成气候,冒进尚不可取。”
“当然,当然,我自是知道如何与教会的虫豸们打交道。可你,我的好搭档,你可没告诉我那是一本圣叙,一本马利杰斯的圣叙——教会的走狗们不追着味来才有问题。”
哲塔塔的黑雾逐渐逼近说话的灰袍老人。
“我确实没想到那本书会被人翻开,也没能预料到会在灵界掀起如此波及甚远的浪潮。但计划不会停止,哲塔塔。我们尚有共同的目标。”
“……呵呵,目标,目标……”
黑影在老者的身边周旋,模糊了其现界的身躯。
“你最好不要忘记你的承诺,老不死的。”
灰袍老者微微一笑,“说笑了。论辈分,我哪能被你称老不死。且不说这个——你说的教会的硬茬,是何许人也?”
“哼……没见过的人物。头发是白色,带点灰;和那帮吸血鬼一样的肤色,和死人也没啥区别了;眼睛是真邪乎,我差点以为那瞳孔里栖息着我的同族,黑到啥都映不出来,我的特质什么都捕获不到……”
……
帕蕾蒂菈睁开眼睛。
随着某人描述她的外貌,灵性的波动便指向了其所在。
身后持枪的身影将手举起,顺着她的灵性引导,枪尖摇指北方。
在看过的许多小说里,事件结束后总有像是幕后boss的神秘角色,嘴里念叨着什么“计划已经完成”“东西已经到手”“下一步,便是xxx了”,让帕蕾蒂菈觉得颇为不爽快。
她可不愿意为日后的自己留下本可解决的麻烦。
巨大的轰鸣在露台上响起,狂乱的气流拽着帕蕾蒂菈的衣摆猎猎作响。那支长枪拖着墨金的尾迹,在自人影手中掷出时便突破音障,一路向北,跨过圣珐留埃的海岸线,撕裂海平面上方的云汽,转瞬便越过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