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日光透过飞扶壁之间的巨大花窗，穿过藤蔓、花瓣绵延的窗框，映照在内部廊道那倒映拱肋的大理石地板上。光晕在朦胧中渐暗，微微有反光的尘粒飘荡在艾德莱希大教堂午后寂静的廊道中。
帕蕾蒂菈从廊道的一侧走来，穿过一道道自花窗投下的光与影。疏密不一的刘海下，明暗交织的界限不断变化。
不急不慢地，鞋跟叩在大理石地面上，一声声回响清晰可闻。
廊道的那头，欣德莱雅静静伫立着，望着窗外，神色平静，不知在看向什么。
脚步声在三道墩柱外的阴影里停下。
“……你在等我。”帕蕾蒂菈淡淡的声音响起，仿佛并未打破这片空间里的宁静，“有什么事？”
“我只是在这里站着而已。”欣德莱雅轻笑，“怎么，没事就不能在【泯光】大人面前晃悠？”
她抬起右手——准确地说，那是一只自肘部向下的部分、整条小臂皆是无机质的义手。
那支义手有着优雅的弧线和精致的造型，覆盖有釉色的光泽。随着欣德莱雅的抬手，各个关节的联动处，有部分裸露的变轴圆盘、传动齿轮在缝隙下以不一的转速缓缓运作，拉动着发条和线轴，在细微的咔咔声中，小指翘起，将欣德莱雅鬓角的一缕淡紫色发束撩至耳后。
帕蕾蒂菈看向那只手，即便见过几次，仍然惊叹于那精巧细致的构造。
在珀里苏安的边境线上，许多人都见识过那些成群的发条人偶，操使着铳械、炸弹、钉锤与刀刃，将遍野的狱界生物屠戮殆尽。
世上最优秀的发条技师，也是战斗发条机偶最优秀的使用者、指挥者——欣德莱雅。
“自无不可，【军主】大人。”帕蕾蒂菈侧过身，同样看向窗外的中庭花园。
“只是这里的风景几乎未曾变过。欣德莱雅大人同样在南洲待了许久，若是怀念圣珐留埃的光景，应该有更好的去处才是。”
“呵呵。哪有什么一成不变的光景……明光教会的这几年，许多事情都在不复返的道路上一路狂奔。很多时候，怀念，仅仅也是怀念罢了。”欣德莱雅摇摇头，“好了，不扯远了。我找你，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她扭过头，琥珀色的瞳孔盯在帕蕾蒂菈苍白的侧脸上，“关于旧弗拉德的事。”
帕蕾蒂菈依旧看着窗外。
“这么直接么……听起来我没有拒绝的余地。”
“你当然可以考虑，哪怕在你听完我的委托后，依然可以拒绝。”欣德莱雅面色严肃，“事关当年的哥勒法教堂。”
帕蕾蒂菈依旧面无表情。
“我还以为你会稍微震惊那么一下呢。”欣德莱雅有些意外，“毕竟，当年谁也不会想到，圣徒与吸血鬼背地里诞下的子嗣，会藏匿在奎萨的眼皮子底下的旧弗拉德。”
“当年哥勒法教堂在战火中被夷为平地，的确疑点重重。”帕蕾蒂菈依然语气平淡，没有回应自己的出身话题，“几枚航弹做不到那种片瓦不存的地步。那份没有编号的调查报告不知道在秘书库的哪个暗室——怎么，以军主大人的权限，仍然接触不到那份报告？”
“说笑了，泯光大人。对代行者隐瞒情报，这份权限的来源寥寥无几。连泯光大人至今都不甚清除的事情，同为代行者的在下，自然不会知道更多。”
帕蕾蒂菈微微将脑袋晃向一侧，刘海和发梢与素净的脸庞拉出些许的角度。
“……你想调查什么？”帕蕾蒂菈终于是问道，“或者说，你知道什么？”
“圣叙。马利杰斯•瑞安的圣叙残章。”欣德莱雅面色沉静，带着莫名的冰冷，“有人将圣叙残章藏在哥勒法教堂，而有人借着第一次全面战争的掩盖，捣毁了那里，取走了圣叙。”
短暂的沉默。
“圣叙……的确很重要。”帕蕾蒂菈轻声说道，“马利杰斯仍有追随者，伪圣叙的宣扬会为教会的权威和释经权构成极大的威胁……”
欣德莱雅摇摇头。
“不，那不是重点。”欣德莱雅低头，用完好的左手抚摸着右手的发条义肢，“不得不说，那些人对你的评价，在有些方面似乎是对的……沉默而致命的利刃。在维护教会权威和利益方面，你思考问题的方式与行为别无二致——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但这不会是我拜托你去调查真相的理由。”欣德莱雅抿了抿嘴唇，“这仅仅只是因为我出生在旧弗拉德的一条街道上罢了……如今，那里只剩废墟。对我而言，圣珐留埃唯一的长久，是我记忆中那片长久燃烧的火海。”
呼……
帕蕾蒂菈短呼一口气。“我会帮你留意的。关于当年的线索。”
“谢了。”
言语不再响起。帕蕾蒂菈的鞋跟有规律的叩响地面，身形逐渐消失在廊道的尽头。
宁静回归这片空间。直到身形高大的老者从另一侧的廊道走来。
“她答应你了。”盖维走到欣德莱雅近侧，“哪怕这意味着需要直面自己的过往。这令我不得不感叹，她身上有着和她父亲如出一辙的沉稳和坚定。”
欣德莱雅翻了个白眼，“我猜，你是想说我执着过往不放？”
“呃，放松心情，你明白我不是那个意思。“盖维摸了摸胡茬，“我只是觉得，她值得信任。”
“当然，当然。从那姑娘一进教会，你就总暗中照顾着她，好像她是你的亲生女儿一样，和教宗老头顶着枢机议会的压力把她拉进代行者。”欣德莱雅的语气里带上了些近似酸溜溜的别样情绪。
盖维没察觉到似的，继续道：“我相信她有破开困局的能力，成为改变当下局面的重要支点。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同意你拉她去趟旧弗拉德这一趟浑水。”他语气顿了顿，“不过，我仍然要提醒你，这件事需要谨慎。记住，代行者的手里是握着权力的，这是代行者机制稳固的必要条件。教宗阁下与枢机议会的老不死们愈发不对付，不要落下把柄。”
“是是是……”
……
……
……
弗拉德，午夜。
坎特罗强压着思绪上的狂躁，忍着身体深处传来的烧灼感，裹紧外衣，在月色投下的房梁阴影中穿行。
该死，瘾症又上来了。那人给自己的药剂，对，那个叫【浊蓝】的玩意，没说瘾症会这么严重啊？！
没错，三个月前，在脏乱的诊所里，某个陌生而神秘的家伙出现在坎特罗的病床前，保证服下那支透露着诡异蓝黑色光芒的液态药剂，就能恢复成正常人，不被病痛折磨——事实上他确实恢复了，代价就是，为了对抗那支药剂带来的瘾症，他不得不去隐秘代销点，持续性购买浊蓝。从口服、外敷，到后来的注射甚至开天窗……
今夜，瘾症复发。坎特罗没有它法，那种深入骨髓的灼烧驱使着他又一次前往隐秘的浊蓝售卖点。
他翻过几个墙头，在垃圾堆后左顾右盼，贴着墙角的红砖，走进一家低矮的诊所。
“欢迎光临。请问有何需要？”店里的伙计坐在摆满药物的柜架下，头也不抬。
坎特罗将一支残留着蓝黑色液体的注射器摆在桌面上。
伙计看了注射器一眼，又抬头看了看他。
蓝黑色的血管纹路从脖颈蔓延到下颚，眼角也有蓝黑色网状纹路扩散。
伙计用手比出一个数。
“太贵了……现在拿不出那么多。但我可以帮你们让另一个人染上这玩意，这是你们的规矩对吧——那样可以便宜点，成不？”
“三个人头数。不然你知道我们的手段。”
“行，行，当然，当然……”坎特罗急切地应着，“我会带他们过来的……浊蓝，对，现在可以见货了吧？”
伙计似笑非笑着，从柜台底下，坎特罗看不见的盒子里抽出一支装着蓝黑色液体的试管。
那盒子里满满当当的都是这东西。在昏暗的灯光中，蓝黑色液体里透露出诡异的点点荧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