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6——错音

作者:千小南 更新时间:2025/9/30 16:14:29 字数:7548

“够了,嘉儿…停手!”

透过通讯器,李铭向远在头顶700米以上地表的嘉儿喊道。颤抖的语气中夹杂着懊恼,感伤,还有丝丝的恐惧。

“是。”

嘉儿冰冷漠然的少女音自扬声器传来,声音短促地像是在对待一件再常见不过的小事。

随后,那股充满了不详的碎裂声,血浆声,以及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小小的惨叫才得以止息。李铭捂着自己的嘴巴,他仿佛能看到嘉儿白皙的脸上沾染了殷红,柔软的手指也在被鲜血灼烧…

…她竟然毫不犹豫就动手了…

“可是小铭,你该相信我的判断。这附近早没了能让犬类动物生存下去的条件,没有食物,没有水,就连它们母亲的尸体也已经干燥,无法哺乳。与其让这些小狗在痛苦和挣扎中等死,倒不如由我来解决它们的生命,反倒更加…”

“停手,求你了。”

李铭轻声哀求,他知道她听得到。

“是。”再一次,嘉儿驯服而干练地回答。

早些时间,嘉儿背上双肩包,又在裙子和大腿上系了几个皮口袋,便搭电梯去往地表收集物资。

就在收集工作趋近于完成时,李铭突然收到了地表传来的临时报告。原来,嘉儿发现,在生物活动早已绝迹的城市广场上竟多出了一条湿漉漉的拖痕。那痕迹歪歪扭扭,沾染着血液和秽物,最终通向了广场边缘的一幢废弃建筑。

于是,李铭便让嘉儿改变策略,中止收集工作并追踪拖痕的去向。

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若是真遇上幸存者,形单影只的少女嘉儿也许会遭遇危机。不过李铭清楚,如今的嘉儿,早不是那个曾经的她了。

最终,她在废墟的地下室里找到了拖痕的来源——那是一条已经死去的狗妈妈,骨瘦如柴,腿部负伤,毛发和肌肉全黏在地上,血液都已经干涸。而在它的身边,则是五条才出生不久的幼犬。它们只是尽可能趴在阳光晒得到的地方,但其中有两只已然奄奄一息。

短暂的勘验后,嘉儿便向李铭报告了现场状况。就当李铭还在犹豫着如何对待这些意外的小生命时,嘉儿却已经着手开始了她血腥的“处理”方式。

…定下神来,李铭推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通讯器那边依然安静,嘉儿已经按照自己的吩咐停了手,也在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还有几只活着。”

“一只。黑色的,腿上带有棕色斑点。”嘉儿回答,随后又是一阵黏腻的响动,像是那双手在摆弄着什么,“在我看来,这只小狗状况最差,存活过今晚的几率不足2%。而且它太小了,还没能睁开眼,嘴巴也只知道吸吮。”

李铭沉默片刻。“带它来研究所吧。”

“…你是看中了它的肉?”嘉儿理所当然般地做出了回应。

“不。”李铭轻叹,“我想要你来照顾好它。”

“我吗?”这回,她的反问里带了少有的不解。

“嗯,因为…”

话到嘴边,李铭却没有讲下去。

因为你曾经最喜欢小狗了。

“没错,你来照顾它。”李铭平静地讲道,“希望你能做好。”

“是。”

又是一句短促的应答,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少女音便重归沉寂,宛若平日。

嘉儿在地表的工作告一段落,再没一会儿就会回到研究所来了。趁着这段空隙,李铭终于肯放松紧绷的身子,靠回椅背,阖上双眼,纵身逃入黑暗的拥抱。

虽说早有心理准备,但嘉儿的做法还是彻底捻灭了李铭藏在心里的小小幻想。

难不成,自己眼睁睁所见的那些“异常”,真的只是搞错了么?

——

——

第一次察觉到嘉儿的“异常”,还是在四天前的那个凌晨。

那时候,李铭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上的数据和图谱,左手捻动着满是折痕的工作手册,笨拙地对照分析着东南方5公里外的地质结构。

他实在不擅长这事。明明工作手册在亲切地教自己类似于“1+1=2”的程度,而屏幕上的实际情况却像是纵古至今的秃顶大胡子数学家们齐心协力甩来的一记耳光。为了完成这项工作,他已有足足六小时没有挪过屁股了,连撒泡尿的功夫都腾不出来。

此时此刻,他身后曾容纳上百人的研究所大厅只剩了空旷与黑暗,而耳边,则一如既往地飘荡着嘉儿那温婉悠长的吟唱。

嘉儿坐在一旁的桌上,在空中摇荡着一对赤足,正用甜美的嗓音唱起一首旧时代的歌。

一束白光自研究所的顶部抛下,正在这美妙少女的身上勾勒出一层亮白轮廓,就连弯弯翘起的睫毛也清晰可辨。她那头灰白色的长发在歌声中轻轻摇摆,闪亮的缙云色眼眸也像是在动情地讲述着歌声中那千篇一律的故事。

她穿着一条薄纱样的黑色衬裙,层层叠叠,蓬蓬松松,又以亮白色的收线作为点缀。上身则是一件白色长袖毛衣,袖子稍长,只稍稍露着五指。李铭还记得,这件白毛衣正是自己半年前亲手织给她的,她便经常穿着,保养的很好。或者说,那也该得益于这个封闭的地下世界从不必担心灰尘污渍,而嘉儿也不会出汗,不会起油,便从不曾弄脏这东西。

每当夜晚降临,她会像这样守在自己身边,轻唱起那些老掉牙的歌曲。可李铭从不讨厌这些。因为他早就习惯了嘉儿形影不离的陪伴,而这些歌声,又能让他回想起旧时的日子,以及曾经那个有些笨拙,却又温柔可人的她。

就在李铭准备抽空伸个懒腰时,他的耳朵却捕捉到了一个不和谐的声响。

……!

——那是嘉儿的吟唱声中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波动,从而造就了一节错音。那错音又短又轻,转瞬即逝,极难察觉,若不是被这些曲子陪伴了无数个日夜,李铭自己恐怕都注意不到。这一刻,头脑昏沉的李铭倏然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按理来说,这本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最高明的演奏家也有犯错的时候。但这种事放在嘉儿身上,却是绝不该出现的。

这简直像陈放在博物馆的书法真迹中明目张胆地写着朋克乐歌词,又或是庄严肃穆的葬礼上突然插播了一则笑话般滑稽。

那是因为,嘉儿并非人类。

身为一款旧型号仿生机器人的她,搭载着当今世界最强大,也大概率是唯一幸存的高算力人工智能——“苏醒者”。她在多年的计算和表达上从未出现过丝毫偏差,还有过胜任量子计算模拟的记录。而方才那个,只不过是一个简单而无趣的音节罢了。

于是他抬头,望向坐在自己身边的少女机器人——

……

一时间白光扎眼,他竟看到嘉儿的眼神变得温暖柔软了。

在那悠长的歌声中,一颗泪珠顺着她的脸蛋滑下,挂在唇角,又被那白光点的晶莹。她的双脚停止了摇荡,眼神也凝在了半空。那样的嘉儿仿佛不在是个严丝合缝的人工智能,而更像是被谁惹得伤心流泪的小姑娘。

可当李铭凝神再望,那幅模样却又消失不见。嘉儿冰冷如常,泪水无影无踪,好似一切从未发生。

李铭有些吃惊,在怀疑自己是否看错的同时,他的心中还多了一丝涟漪…

“嘉儿。”李铭的手僵在了原处,他忍着嗓音的颤抖,出声打断了弥散于整座研究所的吟唱,“…你怎么了?”

“我不明白,你指的是?”

嘉儿转过头来,用那对红眸望着李铭。由冰凉嘴唇揉捏出的声音轻柔,舒缓,就像有一只毫无温度的手掌在抚摸着李铭的后背。

犹豫再三,李铭并未直说。

“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么?”

“特别的事?”嘉儿稍稍倾斜面庞,双眼瞥向远方,像是在思考,“就记录而言,今天就如往常的三千一百天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那,你是不是想起了些什么?一些…让你伤心的事?”

“不。”嘉儿摇头,灰白色的长发轻轻摆动,“对于我而言,我不会对记忆打上‘悲伤’或是‘开心’的标签。那是你们人类的分类方式。”

“可方才,我明明看到你流泪了。”顺着嘉儿的话,李铭终于肯提出自己方才所见的古怪,“而且,我还在你的歌声中听到了一节错音!”

“我的吟唱从来都是按照谱面进行的,不会有差错。”嘉儿答道,“而且,你也知道,装载我的这幅躯体构造简陋,功能单一,未装配有人工泪腺。”

“…那倒是。”关于嘉儿这搭载着超凡算力的简陋躯体,李铭当然再了解不过了,可即便如此,也无法说服李铭忽略他方才听到的,看到的诡状,“那刚刚,你的系统运行是否遭遇了错误?”

“截止今日凌晨四时三十三分五十秒,一切正常。”

正常?李铭将信将疑。他分明觉得,嘉儿信誓旦旦的否认和忽略都好像是在刻意隐瞒着什么。只可惜,这里再无其他见证人。“那,请把你最近三分钟的运行记录调出来吧。”

“是。”

嘉儿跃下桌台,脚尖吧嗒落地。

她越过两把歪扭的办公椅靠到计算机前,又从毛衣袖中伸出手指,一手扶着李铭的肩,一手轻触显示器,微阖的眼缝中流出了桃红色的光。同一时间,主控室的正下方,中央系统的冷却模块也在嘉儿给予的压力下急速运转。

许久没有这般靠近了。嘉儿的指尖依然冰凉,那长发却染着一股甜丝丝的山杏味儿,惹得李铭不知不觉地坐直了身子。抬头一瞥,她果然抿着嘴唇,那当然不是下意识的动作,而是这具廉价的原型机在执行内部调阅时特有的表现,也算得上某种缺陷,看着还有些可爱。

眼见嘉儿乖巧地站在自己身前,那细腻的拟真皮肤,那柔软而饱满的嘴唇纹路,李铭也曾不止一次地考虑过,她到底算不算得自己的同类,但得到的答案从来都是否定。

无论现在,又或是…那时。

一声接近于“do-fa”的提示音后,密密麻麻的逻辑指令如洪水般涌进了李铭的显示器中,还将他之前的工作界面一股脑淹到了最下层。

“已完成调取。”嘉儿后退一步,李铭都能听得到她脚底板落地的声响。

“嘶…”

看到这番阵仗,李铭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但要求毕竟是自己提的,他也只好伸展了下全身的筋骨,随后便动手一条条一件件地审查起来。

“我帮你冲杯咖啡?”眼见李铭越发频繁地揉眼挠头,嘉儿便按着膝盖,弯腰问道。

“还有保质期内的吗?”

“没了。”

“来一杯。”

“是。”

受“死潮”影响,食物的霉坏速度都以不同的程度减慢了。所以,只要不是过期太久,李铭便有胆量用自己的肠胃健康赌上一赌。

陶瓷水杯,结块的速溶咖啡,热水。

准备好这些,嘉儿便把食指塞进嘴巴里轻轻吸吮,直至“啵”地一声,手指湿透了,她才将食指扎进那滚烫的咖啡中细细拌匀。

当然,吮手指的动作只是单纯的清洁过程而已,所谓的口水也只是普通的蒸馏水罢了。

接过咖啡品尝一口,显然,过期的速溶咖啡喝着没有多大不同,只是酸度稍有上升。

又吮掉手指上的咖啡后,没法继续唱歌的嘉儿便靠在显示器边,背起手,时不时瞧瞧李铭的动作,一边百无聊赖地挑起小腿,以脚趾一下下地点着地面,长发也跟着荡漾。

“…的确,一切正常。”面对着嘉儿那完美无缺的运行记录,李铭却不由地追问道,“嘉儿,你有没有擅自修改记录?”

“你忘了,我没有权限。”

能够想到的可能性都走进了死胡同,李铭多少有些窝火。可他也能够察觉到,嘉儿的隐瞒的确存在,这便说明,那远不止一个错音或是一滴泪水那么简单。

于是,几近半分钟的沉默之后,李铭才开口讲出了他曾向嘉儿提出过无数次的那个问题:

“嘉儿,你诞生出自我意识了吗?”

讲出口后,李铭又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少女,期待着能从对方的神情中捕捉到任何一丝异样。

“很抱歉,又一次让你失望了。至今为止,我的电子神经结构中还未能诞生出可以比拟一般人类的自我意识。”嘉儿再次摇头。

如同理所当然,李铭得到的依旧是她那重复过无数次的回答。

“…你没骗我吧?”

“我哪儿会骗人呀。”嘉儿皱眉,“我不具备那样的运算逻辑。”

“可我总感觉…”李铭盯着嘉儿亮晶晶的眼睛,“你已经完全像是个真正的人类了。”

“是吗?”

“当然!”

“可,‘感觉’并不是一个准确的信息收集方式,不能成为依据。根据我的人工智能运行状况以及内部数据的积累与迭代来看,我还远远不具备产生自我意识的条件。”嘉儿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又把搭在毛衣上的长发拢到背后,“所以说,无论我做出任何近似于人类的行为和表达,你都该知道,那些全都是我在学习中掌握下的应对逻辑,而远非您口中的‘自我意识’。”

“……”

“就是这样。”说着,嘉儿轻轻点头,“所以,请一定不要相信我所谓的‘真情实感’,也请不要擅自期待我的情感回馈。因为那对你们人类来说,终究是‘白费功夫’。”

面对嘉儿近乎全面的回答,李铭也只好悻悻然地撇了撇嘴,继续方才没伸完的懒腰,尔后蜷回到了椅子里。

“要休息一下吗?”

“嗯。”李铭索性阖上了眼,眼皮顿时渗出了一阵酸黏,“反正一时半会儿也搞不完。”

地质结构分析工作至少还要花他两天的时间,这种事交给嘉儿的话,可能连两秒钟都用不了,但李铭就是坚持要自己做。这也许就是作为一个庸才的“死要面子”吧。

“小铭,今天,你问了我好多问题啊。平日里你很少这样。”

“嗯,不过现在看来…都是些徒劳的问题。”

“是因为你又感到孤独了么?”

“孤独。早习惯了。”李铭回答,“也许你不记得了,我从小就这样。”

“嗯。”身后的布料沙沙作响,那大概是嘉儿在点头,“我会尽可能在这儿陪着你的,直到你生命的最后一天。”

说的有点晦气,但这已经是她最好的祝福了。

“辛苦你了。”

“好好休息吧,你今天工作太久了。”说着,嘉儿便从一旁取来一张毛毯,细心地盖在李铭身上,就连身体和椅背间的缝隙也不放过,“入睡前,要我为你讲个故事吗?”

“又是那篇《饿鬼与村庄》么?”

“嗯。”嘉儿捏着手指,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抱歉,资料库中只留了这么一则睡前故事,我也只好千篇一律地讲给你听。”

“没关系,我就喜欢千篇一律。”李铭说着,又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听过无数遍的故事,刚刚好助眠。”

……

故事说——

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有一座四面环山的封闭村庄。

这里从不下雨,却也从不缺水。那是因为,在村子的正中央,有这么一汪永不停歇的山泉。

虽说这支山泉的流量不大,只是那么小小的一股,却足够村子里的所有男女老少饮用了。尽管村子里的人会逐渐地越变越多,但短时间来看,这汪泉水还是绰绰有余的。

直到某天,也不知是被人引来的祸端,还是上天降下的惩罚,这座小山村里突然莫名出现了一只‘饿鬼’!

这只饿鬼拥有着无穷大的肠胃,它渴极了,就一头扑进泉水里饮水。

可直到它饮尽了水池,舔干了泉水,也没觉得满足。于是,它索性用嘴巴堵住泉眼,好让里面翻腾而出的山泉全部进入它的胃里,给它解渴。可这样一来,其他村民便一口水也喝不上了。即便稍有一点泉水,也会被这饿鬼先抢了去。

于是,村民们抢不过饿鬼,走不出村子,又喝不到水。

于是,渐渐地,所有的村民就全都渴死了。

于是,整个镇子上终于只剩下了这只拥有着无限胃口的饿鬼一个。

——结束。

真是个没头没尾的故事,不是么?李铭不止一次地这么想。

由于嘉儿总讲这一个故事,听得多了,李铭几乎都能把它背下来了。闲来无事时,他曾试着去寻找这篇故事的来源,可结论却是,这篇《饿鬼与村庄》是完全原创的。它并非来自世界各地历史上出现过的故事传说,也没有过类似的叙述结构或是故事母版。

但作为一篇故事,最过分的是,它根本就没有一个主旨。

什么村庄,什么山泉水,什么饿鬼?这则故事到底要表达什么?李铭百思不得其解。

而当李铭向嘉儿询问这则故事的来源时,她只是说,在自己“苏醒”的时候,这则故事就已经保留在储存器当中了,没有署名,没有记录,说得它好像来自于虚空似的。

不过真相究竟如何,李铭也懒得再追究了。这毕竟只是个睡前故事罢了,再没逻辑,再古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眼下的这份安宁中,李铭好像又看到了自己小的时候。

……

自记事起,嘉儿就已经是自己家中的一员了。

只是那时候,她还是个型号老旧,思考链路单一的保姆型机器人。是宝质智能公司初代家用机器人的最后一个批次,编号0A013+,其唯一的优势是身体雕刻精美。平日里,父亲习惯用编号来称呼她,而幼时的李铭总好奇她编号最后的那个小小的加号,久而久之,李铭便开始呼唤她“嘉儿”了。

不过,作为家用机器人的初代机型,嘉儿的性能着实不算完备。

她会唱歌,但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首,还都是些过时的歌曲,唱腔也千篇一律。一旦遇到需要版权的歌曲,唱两句又会哑火。她会画画,却画不出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抽象的东西。

嘉儿的工作是照顾李铭的生活起居。她会陪李铭玩耍,送他上下学,还会从她那存量不多的菜谱中尽可能搭配出可口的饭菜,以此来换取李铭的一句称赞。只是在吃腻那套菜谱后,称赞便越来越少了。有次,调皮的李铭调换了盐和糖的罐子,让那顿饭成了李铭和父亲的噩梦,也搞得没有尝味功能的嘉儿惊慌失措,一整夜都坐在厨房,望着两只被调换的调料罐犯愁。

当然了,嘉儿也拥有人工智能都会具备的学习能力,只不过那并非她这型号该擅长的事。所以多年下来,她也只在李铭这儿学会了主要功能外的某样“小事”。

即便只是这样的她,对于幼时的李铭来说却是无价之宝。

因为在他看来,嘉儿就是自己最亲近的人了。尽管社会上的议题和学校的教育都在讲,机器人不具备真情实感。但在李铭眼里,她却比终日埋头工作的父亲,和露面只为要钱的母亲要有人情味的多。

嘉儿会陪自己放学回家,一路默默聆听自己在学校遇到的烦心事,有时给不出建议,她便会讲一些蹩脚的笑话来逗自己开心;

她知道自己喜欢吃苹果,于是李铭的书包里每天都会出现一只苹果。在陪自己出席宴会过后,她还会从裙子里掏出顺来的苹果给自己吃;

每逢考到好成绩,父亲又不在身边时,嘉儿便会带着李铭外出疯玩,直到筋疲力尽,她才会背上自己,哼起那些古老的歌谣,踏上回家路。

以上的点滴,全都是那时的嘉儿给予自己的儿时回忆。

…直到这一切被“苏醒”项目画上句号。

……

这么些年过去,在经历了一系列常人难以想象的变故之后,李铭已经长成了一个二十三岁的大小伙子。而陪伴身边的嘉儿虽然看着还是当初那副少女模样,却也已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您好,初次见面,您可以叫我013+,或是我先前的名字:嘉儿。”

再见到嘉儿的时候,她已经被“苏醒”项目覆写了所有的程序与记忆,就连诸多硬件也焕然一新。

她的表情动作都不再单调,而更像是个真人了。与此同时,作为陪伴自己多年的那个朋友,那个老旧的“保姆”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便是现在这台拥有世界顶尖算力的人工智能机器人。

在那之后,她的工作便不再是陪伴自己,而是着手于管理这座一千二百平米的地下研究所,成为守卫这些科研人员和幸存者们最后的堡垒。小到照明,大到资源开采,全都少不了她的参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但只对李铭而言,那个曾经陪伴自己度过整个孤独童年,只会烹饪清洁的嘉儿,却始终在他的心里头占据着一个角落。

现在,搭载了高算力人工智能的她,是集父亲此生研究成果为一体的得意之作,却也是他临终前最大的遗憾。

李铭从小就知道,父亲之所以常年不着家,是因为他已经把自己的一生都投入到了人工智能的开发迭代之中,而那个未能完成的“苏醒计划”更是让他倾注了十二分的心血。他的目标早已不是更高的运算能力与更接近人类的思考逻辑,而是把视线投向了人工智能的尽头——他期盼着嘉儿那闪烁着“0”与“1”的身体内部,有朝一日能够诞生出足以比拟人类的“自我意识”。

——也就是有知觉,有真情实感的,真正的“强人工智能”。

可遗憾的是,父亲的期盼自始至终也没能够实现。而他最后的遗愿,竟理所当然地被压在了身为独子李铭的身上。

李铭依稀记着,父亲去世后不久,他的那班同事就都把热切的目光投向了自己。仿佛自己就该子承父业,带领大伙继续完成“苏醒计划”的最终目标似的。

说实话,那种备受期盼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父亲一直都被大伙称为不世出的天才,经常在新闻和前沿刊物上露面,工作的时候,甚至比嘉儿更像个机器人。

可对比之下,自己又算得上什么呢?小学都没能读完,读图做表都需要借助工具书,做几个简单的数据分析更是费劲得要命。说白了,自己充其量只能算是个庸才,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哪里承担得起他人沉甸甸的期盼?

况且…

就算只是坐在这儿干巴巴地等,自己就真能撑到那一天吗?

——就在这仅剩自己一人的超级研究所?

——就在这堆满了尸骸的,距离地表700米的漆黑的地下世界?

——就在这…死亡随时可能降临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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